正月过去,天气渐暖。覆盖洛阳的积雪悄然消融,露出底下湿润的青石板路。随着柳、张、李三姓逆案的初步审定和相应人事调整的完成,朝堂之上的紧张气氛略有缓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审慎与期待的暗流。大秦的车轮,在清除了部分障碍后,开始沿着苻坚设定的轨道加速前行。
春寒料峭,正是各地官吏赴任或回京述职的时节。今年的气氛与往年大不相同。吏部门前,手持考成文书等待核验的官员排成了长龙,许多人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
“李太守,恭喜高升啊!”有人对着一位刚从吏部出来的中年官员拱手。
那李太守却苦笑一声,扬了扬手中一份盖着红印的文书:“何喜之有?陛下钦定的考成条目,农桑、水利、教化、民生……林林总总十几项,皆需量化核验。今年若完不成这新垦田亩与金薯推广之数,莫说升迁,这项上乌纱怕是都难保!”他压低了声音,“听闻郭颜郭侍郎在工部,已将河工修缮进度与各地官员考成直接挂钩,延误者,立劾不待!”
周围几位官员闻言,皆是心有戚戚焉。以往那种靠人情、靠资历、靠应付钱粮就能安稳度日的时光,真的一去不复返了。如今这考成法,如同一条无形的鞭子,悬在每位官员头顶,驱使他们必须将精力投入到实实在在的政务之中。
不仅地方官如此,京官亦不轻松。各部寺监的考成标准也相继细化,办事效率、项目进度、钱粮核销,皆有严苛时限与标准。一股务实、高效、注重实绩的新风气,开始在官僚体系中悄然形成。虽然不乏怨言与不适应,但在皇帝铁腕肃奸的余威之下,无人敢公开质疑。
春耕在即,格物院变得异常忙碌。经过一个冬天的完善,石灰的煅烧与应用技术已相对成熟。朝廷下令,在灾区及黄河沿岸土质不佳的郡县,大力推广使用石灰改良土壤。一车车由官府统一督造的生石灰被运往各地,格物院派出的吏员跟随指导,教导农人如何合理施用。
同时,改良后的水车图纸、新型的曲辕犁模型、以及一些防治常见牲畜疫病的简易方子,也通过各州郡的官学及新设立的“劝农所”向下传播。这些看似微小的技术革新,在积累之下,却可能带来粮食产量的提升和生产成本的降低。
更引人注目的是,在苻坚的授意下,格物院联合将作监,开始在洛阳近郊筹建一座规模更大的“实验工坊”,旨在集中力量,攻关一些更具前瞻性的项目,比如尝试改进冶炼炉以提高铁器质量,或是研究更高效的纺织机械。大秦的资源,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向这些“奇技淫巧”倾斜。
随着朝局初步稳定,苻坚开始有意识地将更多日常政务交由太子处理。苻宏每日在东宫处理奏章,召见臣工,遇有疑难或重大决策,方入宫请示。
这一日,苻宏正在审阅一份关于是否应在河西四郡增设互市,以加强与西域诸国贸易的奏章。支持者认为可增国库收入,扬国威;反对者则担忧边防压力,以及胡商杂处可能带来的治安问题。
苻宏并未急于决断,而是召集了户部、兵部、鸿胪寺的相关官员,以及几位熟悉边情的将领共同商议。他仔细倾听各方意见,不时发问。
“增设互市,税收几何?需增兵多少?如何防范细作?”
“西域诸国,如今情势如何?何国可引为援,何国需加以防范?”
“互市管理,章程如何制定?纠纷如何处理?”
一番深入探讨,利弊渐渐清晰。苻宏综合各方意见,最终拟定了一个“有限度、严管理、重防御”的初步方案,并附上详细的风险评估与应对策略,这才呈送苻坚御览。
苻坚看过太子的处理意见,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不独断,不偏听,能权衡利弊,考虑周全,这正是他期望看到的成长。
夜色下的紫宸殿,苻坚再次站在那幅巨大的寰宇图前。朝堂内部的威胁暂时压制,新政推行步入正轨,但他的目光早已投向更远方。
地图上,代表北魏的标记盘踞北方,如同蛰伏的饿狼。西边,吐蕃的势力范围虽未明显扩张,但其内部的整合与张雁的存在,始终是个隐患。各方势力犬牙交错。
“内部稍安,外患便显得愈发清晰了。”苻坚喃喃自语。他知道,留给大秦安心发展的时间不会太多。北魏的拓跋珪绝非庸主,他不会坐视大秦彻底恢复元气并变得更加强大。
必须加快步伐!苻坚的手指划过地图。新政的成果需要尽快转化为国力,尤其是军事力量。格物院的研究,不能仅仅着眼于民生,也要开始关注军械的改良。军队的训练、边防的巩固、情报的收集,都需要进一步加强。
同时,他也意识到文化认同与意识形态的重要性。大力推行官学,尤其是渗透了“忠君爱国”、“务实创新”思想的实学,不仅仅是培养人才,更是在塑造帝国的未来,凝聚国家的认同感。这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全面竞争。
他回到御案前,提笔写下几个关键词:军械革新、边军精训、情报网络、河西经营、海运试探……这些都是他下一步需要重点关注和布局的方向。帝国的前路,依然布满荆棘,但冰消雪融之后,万物勃发的春天,已然带来了新的希望与无尽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