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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元年的暖春,尚未完全吹散应天城头残留的凛冬寒意,一股挟裹着南国湿热与血腥气的急报,便如离弦之箭,穿透重重宫门,直抵奉天殿。

“报——!!!广东大捷!征南将军廖永忠、朱亮祖露布飞捷!四月丙申,擒元江西行省左丞何真!广东全境底定!俘获元广东道宣慰使、副使、元帅以下官员六百七十四人!缴获吏民一万七千余户!金银印信一百有六!”

传令的兵部塘马风尘仆仆,嘶哑的吼声在空旷大殿激起嗡嗡回响,带着铁与血的余温。他高举着那份染着汗渍与泥点的露布文书,其上墨迹淋漓,力透纸背。

“好!”丹陛之上,身着常服的朱元璋猛地一拍御案,声如金石相击,龙目中精光爆射。“何真识时务,免了岭南生灵涂炭!廖永忠、朱亮祖不负朕望!传旨,厚赏三军!何真押解进京,朕要亲见!广东新复之地,着吏部速遣干员,安抚流民,清丈田亩,务使归心!”

阶下,肃立的文武重臣们脸上都浮起振奋的红光。左丞相李善长持笏出班:“陛下洪福!天兵南指,摧枯拉朽!此乃陛下仁德感召,天命所归!臣为陛下贺,为大明贺!”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山呼万岁之声。

朱元璋目光如电,扫过群臣,最终落在侍立太子朱标身侧的朱栋身上。少年一身玄色提举司常服,腰悬金印虎符,在满殿朱紫中显得格外沉静。朱元璋微微颔首,沉声道:“栋儿,广东新定,瘴疠横行,伤患必多。提举司速遣精干医队南下,携带足量青霉素、净创醇、避瘴散,并…那新制的金鸡纳霜试药,并携带从番邦商人购得的金鸡纳树下岭南试种,务必控制疫病!鹗羽卫海鹞营,分一部精干,随船南下,探查琼州海情,绘制舆图,为日后经略做准备!”

“儿臣领旨!”朱栋躬身,声音清越而沉稳,“医队三日内即可自金陵龙江关启程,随行携带净水瓮百具,酒精五十大瓮。金鸡纳霜虽量少效验未广,还有纳制药树种,亦当尽用。”他心中盘算着岭南湿热环境下疟疾的威胁,这取自金鸡纳树皮的粉末,是提举司药坊根据他模糊记忆反复试验所得,此刻正需实战检验。

“嗯。”朱元璋眼中掠过一丝满意,随即目光转向殿外南方,“岭南已靖,西顾无忧。传旨胡廷瑞、周德兴!广西残元,速速荡平,不得迁延!”

岭南捷报的余音尚在奉天殿梁间萦绕,北方的战鼓却以更磅礴的声势擂动山河。六月的骄阳炙烤着中原大地,北伐大军的铁流滚滚向前,势不可挡。汴梁城头,象征元廷统治的旗帜颓然坠落,被无数只沾满泥泞和血污的脚狠狠踏进尘埃。这座曾经的大宋故都、元朝河南江北行省首府,在徐达稳扎稳打的步步进逼和常遇春雷霆万钧的反复冲杀下,守军意志终于崩溃。城门洞开,残存的元军士卒丢盔弃甲,跪满长街。

“报——!!!汴梁光复!大将军露布告捷!元河南行省平章、左丞等大小官吏二百余人束手就擒!府库、户籍、图册完好无损!大军稍作休整,即刻沿运河挥师北上,直指大都!”驿马带着北方的尘土与硝烟味冲入应天,捷报声震云霄。

朱元璋霍然起身,大步走到悬挂的巨幅北境舆图前,手指重重划过汴梁至通州的漕运水道,眼中燃着熊熊烈火:“好!徐天德深得稳扎稳打之要!传旨嘉奖!命其以汤和为前驱,控扼运河咽喉!常遇春率精锐步骑,自中滦取捷径,渡黄河,克卫辉、彰德、磁州、邯郸!两路并进,对大都形成钳形合围!不得给王保保喘息之机!”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炬射向朱栋:“栋儿!北伐大军深入,伤患转运艰难。提举司速在开封、济南、济宁三处设立大型转运医署!青霉素、净创醇、止血粉,务必优先保障前线!鹗羽卫夜枭营,全部撒出去!盯死王保保!元帝妥懽帖睦尔若有异动,飞骑来报!片时不得延误!”

“父皇放心!”朱栋心头一紧,深知大都决战在即,后勤与情报是生死命脉,“三处转运医署药材七日内必达!夜枭已得线报,王保保似有集结关陇旧部、出雁门入援大都之迹,儿臣已命山西境内山隼营严加戒备,飞鸽急报大将军行辕!”

“嗯,好!”朱元璋重重一点头,对次子滴水不漏的安排深感熨帖。他目光扫过殿中群情激昂的文武,声音斩钉截铁:“传谕天下!元廷气数已尽!我大明王师,收复旧都,指日可待!”

当北伐的烽火在中原大地熊熊燃烧,南疆的战事亦未停歇。七月的岭南,酷暑蒸腾,山林间弥漫着浓重的湿气和隐隐的瘴疠。然而,另一份露布捷报,再次撕裂南方的湿热空气,飞越千山万水。

“报——!!!广西平定!征南副将军周德兴、吴祯露布告捷!七月甲子,破靖江,元广西行省平章也儿吉尼兵败自焚!左右江流域土司望风归附!广西全境廓清!俘获元官四百余,士民一万三千余户!”

“好!周德兴、吴祯,不负朕命!”朱元璋接过内侍呈上的露布,目光飞快扫过,脸上并无攻克汴梁时的极度亢奋,却有一种大局已定的沉稳与从容。“广西地僻,蛮汉杂处。着吏部选派循吏,善加抚绥。土司归附者,厚赏,许其世袭,然需遣流官同知监督,推行王化!医药提举司所遣医队,就地转为广西布政使司医政提举分司,广设医暑、药局,清剿瘴毒,施药济民!”

“是!”朱栋应道,心中已开始盘算如何将提举司的医疗网络真正扎根于这片新复的南疆。他想起随廖永忠军南下的提举司密报中提到广西军中因水土不服和蚊虫叮咬而出现的打摆子症状,金鸡纳霜的试药效果将是下一步重点。

八月的骄阳,将燕赵大地的原野炙烤得一片焦黄。大都这座蒙元帝国经营了近百年的心脏,在明军铁桶般的合围和震天的喊杀声中,剧烈地颤抖着。

通州陷落!运河咽喉被汤和死死扼住,来自南方的漕运补给彻底断绝。齐化门外,常遇春身先士卒,巨槊横扫,如同战神下凡,硬生生在元军最后的精锐怯薛军阵列中撕开一道血口!悍不畏死的明军锐士顺着缺口汹涌而入,与守军在瓮城、在街巷展开惨烈的逐屋争夺!

与此同时,徐达主力猛攻最为坚固的丽正门,巨大的攻城槌撞击着包铁的城门,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每一次撞击都让城墙为之震颤。炮石如雨,箭矢蔽空!城内的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妥懽帖睦尔早已没了君临天下的威仪,在宫室中如热锅上的蚂蚁,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喊杀声和城破的噩耗,面无人色。太监宫女慌乱地收拾着细软,殿宇内一片狼藉。

“陛下!陛下!守不住了!常遇春已破齐化门!徐达主力猛攻丽正门,危在旦夕!王保保援兵被阻于太原,远水难救近火!请陛下速速移驾,巡幸上都,以图后举啊!”知枢密院事哈剌章跪伏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

妥懽帖睦尔颓然跌坐在龙椅上,看着殿外冲天的火光和滚滚浓烟,听着越来越近的厮杀声,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嘶哑破碎的字:“……走!”

八月庚午,大都最后的城门在绝望的哀嚎与明军山呼海啸的杀声中轰然洞开!徐达、常遇春并辔而入,身后是如潮水般涌入的、甲胄鲜明、刀枪林立的明军将士!象征着元朝统治的宫殿、衙署,迅速被明军的旗帜覆盖。

“报——!!!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一骑快马如燃烧的流星,自北方绝尘而来,冲入应天城,冲过御道,直抵戒备森严的皇城午门!骑士浑身浴血,几乎是从马背上滚落,用尽最后力气将那份粘着血与火的漆封捷报高高举起,嘶声力竭,声裂金石:

“大都——克复!!!”

“洪武元年八月初二!征虏大将军徐达、副将军常遇春,率王师攻破元都!元帝妥懽帖睦尔携太子、后妃及扈从,仓皇北遁!王师入城,秋毫无犯!府库图籍,尽数封存!宫室殿宇,完好无损!胡元百年巢穴,自此光复!!!”

“万岁!万岁!万万岁!!!”

整个奉天殿,整个皇城,整个应天,瞬间被这惊天动地的消息点燃!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浪,从殿内席卷到殿外,直冲九霄云外!文臣武将,无不激动得热泪盈眶,相拥而庆!多少代汉家儿郎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梦想,在洪武元年八月,由他们亲手实现!

朱元璋站在丹陛最高处,冕旒垂珠微微晃动。他脸上并无狂喜失态,唯有一双龙目精光四射,如寒星般刺破殿内的喧嚣,投向巨幅舆图上那片刚刚染上大明朱红的广袤北地。他缓缓抬手,止住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大殿瞬间安静下来,只余下粗重的喘息和心跳。

“好!徐达、常遇春,功在社稷,彪炳千秋!”朱元璋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传旨!犒赏三军,犒赏三军!阵亡将士,加倍抚恤!其父母妻儿,官府奉养终身!”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激动的人群,最终落在李善长和朱栋身上,话锋陡然一转,带着一种开天辟地、奠定万世的决绝:

“然!克复旧都,只是开始!胡虏北遁,其势犹存!王保保尚在关陇,拥兵自重!更紧要者——”他猛地提高声调,如同洪钟大吕,“北地久经战乱,赤野千里,饿殍塞道!此乃我大明真正根基之所在!非以刀兵取之,乃以粟麦安之!”

“李善长!”

“臣在!”李善长连忙出列。

“着你即刻统筹户部、工部,抽调精干吏员,随徐达所遣接收人员北上大都!首要之务,非清点府库珍宝,而是安抚流民,发放赈济口粮!医药提举司医官随行,防疫治病!以最快速度,恢复秩序,招民垦荒!”

“臣遵旨!”李善长高声应道,心中凛然,深知此任之重。

“朱栋!”

“儿臣在!”朱栋踏前一步。

“你提举司所献之红薯、土豆、玉麦神种,连同《农政新编》与熟粪丹引酵散,徐达大军携带北上否?”朱元璋的目光锐利如刀。

“回父皇!首批薯种、土豆种块及玉米种粮,并引酵散三千斤,已随汤和将军先锋船队,沿运河北上,此刻应已抵通州!《农政新编》亦由鹗羽卫飞骑送达大将军行辕及沿途接收州县!”朱栋回答得斩钉截铁。

“好!”朱元璋眼中爆发出灼人的光芒,他猛地一挥袖袍,仿佛要将整个破碎的北国山河纳入掌中,声音响彻大殿,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

“传旨徐达、常遇春!大军所复之州县,择其适宜之地——特别是那些被战火焚毁、被鞑子圈占为牧场的无主荒地,立即着手,广设军屯、民屯!以此番邦新种,配合熟粪丹,给咱种!种出粮食来!种出活命的希望来!种出我大明在北地扎下的、千秋万代、拔也拔不掉的根基来!”

“臣等领旨!”殿中文武,连同太子朱标、朱栋在内,齐声应诺,声震屋瓦。这声音不再仅仅是胜利的欢呼,更承载着一个新生帝国,在血火与废墟之上,播种希望、耕耘未来的沉重誓言。

数日后,几份沾染着不同地域泥土气息的奏报,静静地躺在朱元璋的御案上。一份来自刚刚设立的大明广西布政使司。新任布政使的奏章旁,附着提举司广西分司医正的密报:“…广西新复,湿热尤甚。军中打摆子者甚众,幸赖青霉素、净创醇控制外伤化脓,金鸡纳霜试用于重症,初见成效,退热迅速,然此药稀少,恳请提举司本部速速增调…当地土民多赖槟榔、草药避瘴,提举司已着手采集本地药草,编撰《岭南瘴疠防治辑要》…”

一份来自北平行中书省的接收官员奏报,字里行间带着北地风沙的粗粝:“…北地凋敝,十室九空。流民嗷嗷待哺。幸大将军军纪森严,秋毫无犯,府库存粮及南粮北调正用于赈济。医药提举司医官已设粥棚药摊,然伤寒、痢疾仍有蔓延…首批红薯、土豆种块已抵通州,正分发至宛平、大兴等县官田及无主荒地试种。本地老农初见薯、豆,皆惊异不解,经提举司吏目持《农政新编》反复宣讲,方有胆大者领种下地…玉米籽粒,则多作充饥,然亦有预留为种者…”

最后一份,是徐达自大都发出的详细军报,除了描述战况、安抚事宜,末尾附有数行小字:“…臣达伏惟陛下圣虑深远。新种分发试种之事已着专人督办。另,臣观北地沃野,实非江南水田可比,若能以此耐旱高产之物活民,实乃万千生民之福,社稷之幸。前日,有军士于元宫先农坛旧址废墟中,掘得数株野麦,籽粒虽小,其性必韧。臣已命人取其籽粒,连同燕地沃土一抔,附于捷报,献于陛下御前。愿陛下知此北地沃土,渴盼良种,如赤子之盼慈母…”

朱元璋放下奏报,沉默良久。他起身,走到御案一侧。那里,静静地摆放着几个敞开的锦盒。一盒,是来自皇庄东暖窖、已长出茁壮藤蔓的红薯苗,带着江南泥土的湿润气息。一盒,是徐达派人千里迢迢送来的、几株干瘪却带着顽强生命力的北方野麦穗。还有一盒,则是混装着来自广西湿热红土、中原黄河淤土、以及北平行省所献燕地沃土的样本。

他伸出手,没有去碰那株精心培育的薯苗,而是探入那盒混杂着南北疆域气息的土壤中。粗糙的手指捻起几颗北方野麦细小的籽粒,又抓起一小把尚带着南国湿气的红土,最后,指尖深深插入那来自燕京的、微凉而厚实的褐色土壤里。

三种不同的质感,三种不同的气息,在他掌心交融。南方的湿热,中原的厚重,北方的苍凉,还有那渺小却坚韧的麦粒,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这片刚刚从血火中挣脱出来的广袤土地,那深沉的渴望与蓬勃的生机。

朱元璋缓缓合拢手掌,将那混杂着南北气息的土壤与微小的麦粒紧紧握住。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奉天殿厚重的宫墙,越过千山万水,看到了岭南湿热山林间新设的药棚,看到了北直隶荒芜田野上农人小心翼翼埋下薯种的身影,看到了燕京城头猎猎飘扬的大明龙旗之下,那些劫后余生、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