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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书阁内,万籁俱寂。
渊皇掌心之上,那颗通体漆黑的珠子,如同一颗凝固的、没有星辰的午夜。它不发光,却在吞噬着周围所有的光线,连书架投下的阴影,在靠近它时都仿佛被吸了进去,变得更加深沉。
涂山幺幺的视线被那颗珠子钉住了。
她看不见里面盘旋的魂魄,也听不见所谓的尖啸,但她能感觉到。一种源自九尾狐血脉最深处的、对死亡与终结的本能排斥。那东西是活的,却又不是生命。它像一个无尽的、冰冷的漩涡,核心是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恶意。
它比渊皇本人,更让她感到恐惧。
“你今日的表现,让我很满意。”渊皇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像是在审视一件自己刚刚打磨好的作品,“你终于明白,什么时候该收起你那无用又碍事的爪子。”
他蹲下身,将那颗珠子递到涂山幺幺面前。
那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涂山幺幺浑身一僵,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后背紧紧贴住了冰冷的书架。她用力地摇着头,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不要。
她的眼睛里写满了哀求。
“这是给你的奖励。”渊皇对她的抗拒视若无睹,语气平淡地介绍,“此物名为‘冥魂珠’,乃我魔界孕育了万年的至宝。它能凝聚魔气,也能反哺灵力,对你修复那些被污染的缘法,大有裨益。”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块可以帮助生火的木炭。
可涂山幺幺知道,绝不止于此。没有哪块“木炭”,会让她感觉自己的魂魄都在被一根根看不见的丝线向外拖拽。
“不……我不要……”她终于挤出了声音,细弱得像蚊蚋的振翅,“它……它很可怕……”
“可怕?”渊皇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他捏着那颗珠子的手指动了动,“小宠物,你要学会分辨,什么是可怕,什么是力量。你所畏惧的,正是你现在最欠缺的。”
他不再给她拒绝的机会,直接抓过她冰冷的手。涂山幺幺想把手抽回来,可他的手指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
他强行掰开她蜷缩的手指,将那颗冰冷的、带着死寂气息的冥魂珠,按在了她的掌心。
“滋——”
一声轻微到几乎无法听见的声响。
涂山幺幺的整个身体猛地弹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电光击中。
那不是物理层面的冷。那是一种直接侵入神魂的、绝对的死寂与冰寒。在珠子接触到她皮肤的瞬间,无数混乱、破碎、充满了痛苦与怨毒的呢喃,像决堤的洪水,轰然冲进了她的脑海。
那是无数生灵在彻底消亡前,留下的最后一道执念。
“啊!”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想要将手中的东西甩掉,可那颗冥魂珠却像长在了她的掌心,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她的手掌牢牢吸附住。
她掌心那属于九尾狐的、温暖纯净的灵力,正被冥魂珠疯狂地吞噬。而作为交换,一股股阴冷、死寂的能量,正顺着她的经脉,强行灌入她的体内。
她的身体,变成了一个两种极端能量交战的战场。
冷与热,生与死,在她的经脉中激烈地碰撞、撕扯。她感觉自己快要被撕裂了。
“看到了么?”渊皇没有松手,反而加重了力道,将冥魂珠更深地按进她的掌心。他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她脸上痛苦的神情,观察着她身上一明一暗、忽金忽黑的灵光。
“它喜欢你的灵力,就像我喜欢你的红线一样。”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残忍的玩味,“而你的身体,也需要它的力量。否则,单凭你那点微末的狐族灵力,想在魔界修复缘法,无异于痴人说梦。”
涂山幺幺痛苦地蜷缩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她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力正在飞速流失,而那股阴冷的能量却在不断壮大。她甚至看到,自己白皙的手背上,开始浮现出几缕极淡的、如同青色血管般的黑色纹路。
那是被魔气侵蚀的迹象。
“控制它。”渊皇的声音像一把冰冷的刻刀,将指令刻入她的意识,“用你的血脉,用你的天赋,去驾驭它,而不是被它吞噬。如果你连一件死物都控制不了,那你对我而言,也就没什么价值了。”
价值。
这个词,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涂山幺幺剧烈颤抖的身体,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渊皇。
是了,她还有价值。她的价值,就是族人的性命。如果她被这颗珠子吞噬了,如果她失去了价值,那月长老他们……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从她近乎枯竭的神魂深处涌了出来。
不,她不能被吞噬。
她死死地盯着掌心那颗正在蚕食自己的珠子,眼中第一次浮现出一种混杂着恐惧与狠厉的光。
既然无法摆脱,那就……接受它!
她不再抗拒那股阴冷能量的侵入,反而主动放开心神,尝试着用自己那“万物红线”的天赋,去感知它,理解它。
一根极细的、几乎透明的金色丝线,从她的指尖颤巍巍地探出,小心翼翼地,碰触到了冥魂珠的表面。
在红线连接上冥魂珠的刹那,涂山幺幺的脑海“嗡”的一声,仿佛被拽进了一个由无数破碎灵魂构成的风暴中心。
她“看”到了。
她看到一个魔族士兵,在战场上被斩断头颅前,对家乡的最后一丝眷恋。
她看到一株生长在悬崖上的魔花,被狂风吹落时,对阳光的不舍。
她看到一只刚出生就被母亲遗弃的魔兽幼崽,在饥饿中死去时,那份最原始的、对温暖的渴望。
无数的、属于魔界生灵的、最纯粹的执念与情绪,如同亿万星辰,在她眼前炸开。这些情绪,就是构成这颗冥魂珠的“材料”。
原来,这才是它的本质。
它不是一个简单的能量容器,它是一个……情绪与灵魂的坟场。
当她理解了这一点的瞬间,她体内那股横冲直撞的阴冷能量,似乎平缓了许多。它不再是单纯的破坏,而是带着那些破碎的、无主的执念,在她经脉中缓缓流淌。
她掌心的吸力减弱了。
渊皇松开了手。
涂山幺幺脱力般地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那颗冥魂珠没有掉落,而是静静地悬浮在她的身前,不再强行吞噬她的灵力,只是散发着淡淡的、与她形成某种微妙平衡的阴冷气息。
她成功了。
至少,是初步成功了。
渊皇看着这一幕,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赞许。比他预想的,要快一些。这只小狐狸的韧性,和她那天赋的潜力一样,总能给他带来些许惊喜。
“很好。”他站起身,重新恢复了那副漠然孤高的姿态,“从今天起,它就是你的了。学着使用它,它会成为你的眼睛,你的触角,让你能感知到这片土地上,每一处缘法的扭曲与混乱。”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如果你控制不住它,最终被那些残魂执念吞噬了心智,变成一个只会流口水的疯子……那也只能怪你自己学艺不精。”
说完,他便转身,不再看她一眼,迈步走入了藏书阁深处的黑暗中,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巨大的藏书阁,又只剩下了涂山幺幺一个人。
还有她面前,那颗悬浮着的、不祥的冥魂珠。
她看着这颗珠子,心中五味杂陈。恐惧、排斥,但又夹杂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感觉。
她伸出手,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重新握住了那颗珠子。
这一次,没有了那种被撕裂的痛苦。珠子很凉,像一块万年不化的玄冰,但那股阴冷的能量,却温顺了许多。
她闭上眼,尝试着将自己的神识,通过那根连接着她与珠子的无形红线,探入其中。
无数破碎的、属于魔界生灵的情绪,再次涌入她的感知。但这一次,不再是混乱的风暴,而像一片深邃的、漂浮着无数微光尘埃的星空。
她能感受到它们的悲伤,它们的愤怒,它们的不甘。
她甚至能隐约分辨出,哪一股情绪来自何种生灵,哪一丝执念诞生于哪个角落。
这……就是渊皇说的,“她的眼睛”?
就在她沉浸在这种奇特的感知中时,忽然,在这片由无数魔界情绪构成的“星海”边缘,她捕捉到了一缕极不协调的、微弱的波动。
那不是魔族的情绪。
那股波动里,带着一丝熟悉的、属于青丘的草木清香。
那是一股……混杂着剧痛、焦急、以及绝望的……属于同族的气息!
是月长老!
涂山幺幺的心脏猛地一跳。
她能清晰地“看”到,这股气息的源头,在距离魔宫很远很远的一个方向。那里的气息非常微弱,像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而在这股气息周围,还萦绕着另外十几股同样属于青丘狐族,却充满了恐慌与不安的情绪。
他们躲起来了。
躲在一个……被某种古老结界笼罩的山洞里。
月长老的伤,比她想象的,还要重得多!
这个发现,让涂山幺幺刚刚平复下去的心,再次被狠狠揪紧。
但紧接着,一个念头,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她脑中的所有绝望与无力。
渊皇说,这颗珠子,能让她感知到魔界每一处缘法的扭曲。
那是不是也意味着……
她能通过这颗珠子,找到她的族人?
甚至……找到她父母失踪时,留下的那枚鳞片,所指向的真相?
这个念头一生起,便再也无法遏制。
涂山幺幺死死地攥着手中的冥魂珠,那双刚刚被泪水洗过的狐狸眼,在昏暗的藏书阁中,第一次,亮起了一道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明亮的、属于希望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