锻造区的喧嚣正在退潮。
副官那不带任何感情的命令,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沸水,让所有的议论和骚动都暂时平息。
卫兵们收起了长矛,但依旧保持着警惕的阵型,将爆炸的核心区域隔离开来。围观的工匠和玩家们,在卫兵的驱赶下,开始缓缓散去,窃窃私语声却从未停止。
卡尔站在原地,周围仿佛形成了一个无形的真空地带。
他看着那个被虚空能量炸出的小坑,看着散落一地的、报废的金属零件,感受着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混杂着臭氧与灼热金属的刺鼻气味。
一次失败的尝试。
他的逻辑核心清晰地标注着这个结果,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名为“歉意”的复杂数据流。
他转向格隆。
这位兽人宗师给予了他一片废弃的角落,给予了他最基本的信任,一种“我不管你怎么弄,但别给我惹麻烦”的默许。
结果,开工第一天,他就搞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这不仅仅是一次锻造失败。
更是一次信任的崩塌。
卡尔迈开脚步,向着格隆走去。他想解释,或者说,道歉。这是他的责任,是他对虚空能量的掌控出现了偏差,是他低估了风险。
然而,格隆察觉到了他的靠近。
兽人宗师那庞大的身躯甚至没有完全转过来,只是侧过脸,那双深陷的眼窝里不再有怒火,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坚硬的失望。
“哼。”
一声短促的气音从格隆的鼻腔中喷出。
随即,他猛地转过身,彻底将后背留给了卡尔,用他那雷鸣般的嗓音对着自己的学徒们咆哮起来。
“都杵在这儿干什么!看热闹吗!滚回去睡觉!明天谁要是敢迟到,我就把他的脑袋塞进淬火槽里!”
兽人工匠们一个激灵,不敢再多看一眼,纷纷低着头,快步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格隆没有给卡尔任何开口的机会。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愤怒的斥责都更加伤人。
卡尔停下了脚步,伸向前方的手臂僵在半空,最终无力地垂下。
他只能看着格隆那宽阔如山峦的背影,带着决绝的意味,消失在锻造区的另一头。
周围彻底安静下来。
只剩下几个负责看守现场的卫兵,用戒备的目光盯着他。
碰壁的卡尔,默默地转过身,回到了那片属于他的、此刻已成一片废墟的“试验田”。
他弯下腰,开始收拾残局。
捡起一块被炸得扭曲变形的铁板,又捡起一根断裂的支架。
这些冰冷的金属残骸,记录着刚才那瞬间的失控。
他将这些废品堆到角落,清理出一条通路。没有思考,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动作。
就在这时,几个身影走了过来。
是两名人类工匠和一名年轻的兽人工匠。他们身上没有格隆派系那种浓重的炉火气息,更像是哨站里负责杂务的后勤人员。
“你就是卡尔?”为首的人类工匠开口,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话语里透着公事公办的疏远。
卡尔点了点头。
“罗岚总指挥的命令,我们奉命协助你,搭建新的工坊。”那人指了指卡尔堆放在一旁的工具箱和材料,“把你的东西清点一下,我们带你过去。”
他们的态度很明显。
这不是帮助,而是执行命令。
他们看向卡尔的目光,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忌惮,仿佛在看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危险品。
兽人工匠在搬动卡尔的锻造锤时,动作显得有些粗暴,沉重的锤头在石地上磕碰出刺耳的声响。
“轻点!”
卡尔下意识地开口。
那名兽人工匠动作一顿,回头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兽人语,虽然声音很低,但那股不耐烦的意味却显而易见。
围观的玩家们还没有完全散去。
他们中的许多人,正兴致勃勃地看着这一幕。
“卧槽,这剧情张力可以啊!隐藏职业导师直接被驱逐了?”
“这Npc也太真实了吧?搞砸了事情还要被同事排挤。”
“快录下来快录下来,发网上肯定有人点赞!”
“那个兽人大师看起来气坏了,不知道后续会不会有对立任务。”
这些议论声清晰地传入卡尔的耳中,却无法在他的逻辑核心里激起任何波澜。
他早已习惯了这种“两个世界”的割裂感。
真正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另一群人的出现。
“导师!导师你没事吧!”
一锤八十那标志性的大嗓门由远及近,他带着那几个同样获得了“虚空学徒”称号的玩家,一脸兴奋地冲了过来。
他们刚刚才从复活点赶回来。
“没事吧?刚才那一下也太帅了!‘轰’的一声,我整个人都白了!直接被秒回城!”一锤八十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脸上没有丝毫的恐惧,反而是一种见证了奇观的狂热。“导师,我刚才被炸死前,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就是那种……材料在悲鸣的感觉!是不是快要成功了?”
他们看着卡尔,就像看着一座行走的宝库。
那场在Npc看来是灾难的爆炸,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次华丽的技能演示,一次通往更强力量的必要试炼。
死亡?那不过是回城补给的快捷方式罢了。
看着他们那一张张热情洋溢、求知若渴的脸,卡尔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他身旁那几位奉命行事的工匠,则用看疯子一样的目光看着这群玩家,下意识地又离卡尔远了一些。
卡尔没有回答玩家们的问题,只是对着那几名工匠,平静地说道:“东西都在这里了,走吧。”
工匠们如蒙大赦,立刻抬起工具箱,推着材料车,头也不回地向锻造区外走去。
卡尔跟在他们身后。
“哎,导师,我们去哪啊?”一锤八十他们立刻跟了上来,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没有人回答他。
从锻造区到哨站东北角的扩建区,需要穿过大半个哨站。
一路上,所有看到这支奇怪队伍的原住民,都投来了复杂的目光。
有巡逻卫兵的警惕,有后勤人员的躲闪,有从酒馆里出来的醉醺醺佣兵的好奇。
卡尔就像一个被游街示众的犯人,被押送着,前往他的流放之地。
终于,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哨站扩建区的最边缘,紧挨着那圈由巨木和黑石构筑的围墙。
这里是一片空旷而泥泞的工地,除了几堆随意堆放的建材,什么都没有。
再往外,就是深沉如墨的黑森林,夜风从林中吹来,带着一股植物腐败的潮气和不知名野兽的腥味。
“哐当!”
几名工匠将工具和材料粗暴地扔在地上,发出一阵刺耳的乱响。
“地方到了,剩下的你自己处理。”为首的工匠扔下这句话,便带着另外两人,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被污染。
转眼间,这片空地上,只剩下卡尔,和依然兴致不减的玩家们。
卡尔站在那堆凌乱的家当旁,沉默不语。
“导师,这地方不错啊!够宽敞!”一锤八十还在傻乐,“就是离复活点有点远,要跑一段距离!”
卡尔没有理会他。
他抬起头,看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哨站核心区,那里有温暖的食堂,有喧闹的酒馆,有秩序井然的工坊。
而他,现在被隔绝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