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长风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一场荒诞、疯狂,却又无比真实的美梦。
他看着那些平日里低眉顺眼、逆来顺受的街坊,此刻却像一群狂热的信徒,高举着手中的凭证,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渴望和对李闲的崇拜。
他再看看那些堆放整齐的线团,和织机上那散发着淡淡荧光的“百家布”,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干得像要冒烟。
神迹。
除了神迹,他想不出任何词语来形容眼前发生的一切。
“侯……侯爷……”魏长风凑到李闲身边,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我们……我们真的赢了?就这么赢了?”
“赢?”李闲斜了他一眼,从板车上跳了下来,脚下一个踉跄,幸好及时扶住了车辕。
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甚至没有一丝血色,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像两团鬼火。
“这才哪到哪?”李闲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带着几分邪气,“赌局才刚刚开始,棋盘才刚刚摆好。那个阁主大人,可不是这么容易认输的主。”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脑海中针扎般的刺痛,拍了拍手,声音陡然拔高,盖过了全场的喧嚣。
“都静一静!”
狂热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成百上千双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我知道你们都想要这‘百家布’!”李闲指着织机上的布料,高声道,“但丑话说在前头,这布,不是凡品!织造不易,产量有限!”
“今天,只出十匹!”
“凭证!只认我们天策布行发出去的凭证!按凭证上的编号,从一号开始,依次兑换!”
“没轮到的,也别急!”他的话锋一转,笑容变得狡黠起来,“从明天开始,百锦坊所有织户,全部开工!凡是愿意加入我们‘天策织造’的,工钱,比天宝阁给的,翻三倍!”
“我李闲,不仅要让你们穿上神布,还要让你们的钱袋子,都他娘的给我鼓起来!”
“吼!”
人群再次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买卖了。
这是在发钱,是在给所有人一条活路,一条看得见、摸得着的金光大道!
“老魏!赵师傅!”李闲强撑着精神,开始发号施令,“你们两个,一个负责核对凭证,一个负责分发布料!牛大力,带你的人维持秩序,谁敢插队捣乱,直接给我打出去!”
安排好一切,他才松了一口气,靠在板车上,感觉眼前的景象都开始出现重影。
那枚藏在怀里的木雕,此刻正散发着丝丝凉意,勉强护住他的心脉,让他不至于当场昏厥。
“侯爷,您没事吧?”魏长风看着他煞白的脸,担忧地问。
“死不了。”李闲摆摆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酒葫芦,灌了一口。
辛辣的酒液入喉,总算让他恢复了一点精神。
兑换开始了。
第一个拿到布的,自然是王大娘。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匹布抱在怀里,激动得浑身发抖,对着李闲的方向,就要跪下。
“使不得!”李闲连忙虚扶一把,“大娘,这是你应得的。以后啊,就把这布当贴身衣服穿,保你百病不生,精神百倍!”
“谢谢侯爷!谢谢侯爷!”王大娘老泪纵横。
人群中,拿到布的人欢天喜地,没拿到的人翘首以盼,整个百锦坊街,都沉浸在一片喜庆和希望的海洋里。
然而,李闲心中的警兆,却在这一刻,毫无征兆地狂跳起来。
身为【三军神主】,他对煞气魂体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就在这片喜庆和希望的海洋里,他却嗅到了一丝极淡,却又无比阴邪的死疫之气。
这气息,不属于人间,仿佛来自九幽,带着腐朽、衰败和死亡的韵味。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扫过四周。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街口那口所有人都取水用的老井上。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咳……咳咳!”
人群中,一个刚刚领到布料,正兴奋地将其披在身上的壮汉,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紫。
紧接着,像是会传染一般。
“阿嚏!”
“我……我怎么感觉这么冷……”
“头好晕……”
此起彼伏的呻吟声,在欢庆的人群中响起,显得格外刺耳。
所有人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他们惊恐地发现,那些感到不适的,无一例外,全是刚刚将“百家布”披在身上的人!
而最恐怖的一幕,发生在王大娘身上。
她刚刚还红光满面,此刻却突然浑身一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大娘!”
离她最近的几个人连忙扶住她。
这一扶,却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啊!”
只见王大娘的脸上、脖子上,那些原本舒展开的皱纹里,竟浮现出了一块块指甲盖大小的黑斑!
那黑斑如同活物,还在缓缓扩散,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死气。
她浑身剧烈地颤抖着,牙关打颤,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呻吟,那张脸,在短短几个呼吸间,就从红润变成了死灰。
之前被“百家布”驱散的衰败之气,此刻百倍、千倍地从她体内爆发出来!
“怎么回事?”
“王大娘怎么了?”
“这布……这布不是神布吗?怎么会这样?”
恐慌,如同瘟疫,瞬间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那些刚刚还把“百家布”当成稀世珍宝的人,此刻却像是抓着一条毒蛇,手忙脚乱地将其从身上扯下来,扔在地上,仿佛那是什么不祥的诅咒之物。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倒地的王大娘,转向了站在板车旁的李闲。
那目光中,不再有崇拜和狂热。
取而代之的,是惊恐、是怀疑,是被人欺骗后的愤怒!
一个刚用凭证换了布的中年汉子,看到倒地的王大娘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自己也打了个冷战,喃喃道:“奇怪,我早上从井里打水喝时还好好的……”
他话没说完,就惊恐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神布”,像是明白了什么,猛地将它扔掉,如同扔掉一块烙铁,冲着李闲嘶吼道:“是这布!是你这布有问题!我们都是穿了它才出事的!这布有毒!是毒布!”
这一声,像是一颗火星,点燃了所有人的恐惧。
“这不是神布!这是咒衣!是催命符!”
“你说这是救命布!我娘的救命布!现在她躺在地上口吐黑沫,你发的这是催命符!”
“骗子!我们把一辈子的念想都给了你,你却要我们的命!”“还我血汗!还我爹的命!”
“你还我娘的命!你说这布能养神,她刚披上就倒了!你这个杀人凶手!”
刚刚还视李闲为神明的百姓,此刻,却变成了索命的恶鬼。那股被他凝聚起来的“人心”,那股磅礴的“万民之愿”,在这一刻,开始剧烈地动摇,隐隐有反噬之兆!
魏长风彻底傻了,他看着这瞬间反转的局势,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昏过去。
“都给我闭嘴!”
一声怒吼,如同炸雷,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他怀中那枚刻着“闲”字的木雕骤然冰冷,如同一块万年寒冰贴上胸口,强行镇住了他几欲暴走的神魂。
李闲借着这瞬间的清明,非但没有后退,反而朝着人群最恐慌处、王大娘倒下的地方猛冲过去。
他强行咽下涌上喉头的血腥味,用酒的辛辣将其死死压住,脸上反而绽开一个近乎扭曲的、被挑衅后的疯狂笑意:“好!好得很!以为掀了桌子就算完了?终于肯下死手了是吧!老子就怕你不来!”
身形快如鬼魅,话音未落,人已蹲在王大娘身边。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狰狞的平静。
他蹲下身,一把抓住王大娘冰冷的手腕,那双亮得像鬼火的眼睛里,燃起了冰冷刺骨的怒火与战意,嘴角却咧开一个森然的弧度,低声骂道:“操,玩不起是吧。”
入手处,不是肌肤的温热,而是一种刺骨的阴寒,仿佛握着一块从九幽寒冰中捞出来的朽木。
一股无比精纯,却又无比污秽的疫气,顺着他的指尖,疯狂地向他体内钻去!
那股疫气顺着指尖钻入的瞬间,李闲感觉自己仿佛被扔进了一个由腐烂尸骸堆积的沼泽,无数怨毒的、衰败的意志疯狂地啃食着他的生机,神魂中甚至响起了城池覆灭、万物凋零的悲鸣。这已经不是毒,这是规则层面的抹杀!
【叮!检测到位阶极高的规则污染!源头特征匹配……疫主!】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在他脑海中炸响,让他瞬间明白了对手的可怕。”
这根本不是寻常的病症,也不是普通的煞气,而是一种位阶极高的规则性诅咒!
好狠的手段!
那个阁主,他不是要打败自己,他是要彻底摧毁百锦坊所有人点燃的希望!
他将希望变成了最恶毒的诅咒!
穿上“神布”的人,非但没有得到庇佑,反而第一个病倒。
“好一个釜底抽薪,好一个诛心之计!那个阁主,他根本就没想在赌局上赢,他是要用最美好的希望,酿出最恶毒的绝望!他要让百锦坊的百姓亲手掐死自己点燃的烛火,在永恒的黑暗里互相猜忌、怨恨!这已经不是赌局,这是屠杀!”
李闲体内的功德之力自行运转,金色的光芒一闪,瞬间将那股侵入的疫气净化。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些惊恐、愤怒的脸。
他知道,此刻任何解释都是苍白的。
他深吸一口气,当着所有人的面,捡起地上那件被王大娘家属扔掉的“百家布”,用力一抖,重新披在了王大娘的身上,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疯了!他疯了!”
“他想害死王大娘!”
人群发出了惊恐的叫喊。
李闲却充耳不闻,他双手掐出一个古怪的印诀,并指如剑,点在了王大娘的眉心。
“天策在此,百邪不侵!”
他低喝一声,属于“天策侯”的皇朝气运,夹杂着他自身并不雄厚的精神力,轰然涌入王大娘体内。
嗡!
那件“百家布”,仿佛被激活了一般,瞬间爆发出璀璨的暖黄色光芒,将王大娘整个人笼罩。
布料中蕴含的“万民之愿”,那些坚韧、慈爱、喜悦的念力,在皇朝气运的敕令下,化作一道道暖流,疯狂地冲刷着她体内的疫气。
王大娘脸上的黑斑,扩散的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她痛苦的呻吟,也减弱了许多。
有用!
但不够!
这疫主子魂的位阶太高,百家布的力量,只能延缓,无法根除。
李闲的脸色愈发苍白,额头的冷汗滚滚而下。
他抬起头,冰冷的目光穿过人群,越过层层叠叠的屋檐,死死地锁定在远处那座云雾缭绕的山峰之顶。
他仿佛能看到,那个琉璃般眸子的男人,正站在山顶,带着欣赏与残酷的微笑,俯瞰着他在这绝望的泥潭中,做着最后的挣扎。
“玩不起了,是吗?”
李闲嘴角扯出一个森然的弧度,轻声自语。
“那老子,就陪你玩把更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