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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 > 历史军事 > 七星大罗盘 > 第340章 黔地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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奢家的碉楼里,火塘烧得正旺,映得永宁宣抚使奢禄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忽明忽暗。刘伯温的话,像一根细针,刺破了他维持多年的骑墙之梦。“宣抚使以为,元廷的气数,还能有几日?” 刘伯温声音不高,却带着洞穿世事的淡然,“应天府的龙椅已然坐稳,北伐大军摧枯拉朽。这黔地山川虽险,可能挡得住天下大势么?”奢禄沉默着,手里摩挲着一只包银的木碗,碗里的咂酒微微晃动。他何尝不知元廷日薄西山,只是……“明廷…… 当真能容得下我们这些土司?怕是恨不得尽数改土归流,派来流官吧?”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带着土皇帝特有的警惕。刘伯温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既有智者的通透,也有政客的审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雄才大略,要的是江山一统,民心归附。然,治大国如烹小鲜,急火猛攻,反而坏事。奢家若能率先归心,便是标杆,是典范。陛下要的是黔地的安定,至于由谁来管,只要忠心朝廷,遵从号令,是奢家,还是李家、杨家,又有多大区别?总比…… 跟着那早已腐朽的梁王,一同沉没要强。”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苍茫的远山,语气意味深长:“更何况,此地…… 还有些别的东西,非寻常手段可处置。朝廷需要一个既熟悉本地情弊,又能镇得住场面的人。”这话戳中了奢禄的心事。父亲迁坟引来的雷霆之怒,韭菜坪上那场外人难以察觉的 “斩龙”,都让他对这方土地的神秘力量充满了敬畏。刘伯温师徒展现出的能力,远超寻常谋士,他们代表的,或许不仅仅是明朝的兵锋,还有某种更深层次的秩序。良久,奢禄将碗中酒一饮而尽,重重放在案上:“好!我奢家,愿暗中归附大明!所需钱粮、向导,乃至必要时的人马,刘先生但有所需,开口便是。” 他的目光转向一旁静坐的周起杰,“周同知年轻有为,又是本地出身,日后在这黔地行事,我奢家,定当竭力相助。”周起杰起身,抱拳行礼,动作干净利落,并无太多言语,只道:“多谢宣抚使深明大义。” 他心知,奢禄的归顺,三分是因大势,三分是惧天威,剩下四分,恐怕是看中了刘伯温师徒那鬼神莫测的手段,以及自己这个被注入了 “龙煞本源”,又与奢香命格隐隐相连的 “自己人”。政治,从来都是复杂的算计。

事情既定,刘伯温便欲动身前往周起杰的故里小龙塘。一来是让周起杰回乡祭祖,安抚族人;二来,小龙塘地处要冲,且与那 “山河枢盘” 关联最深,需得仔细勘察,早做布置。临行前,奢香站了出来,一身彝家女儿的劲装,勾勒出挺拔的身姿,眼神清亮而坚定:“阿爸,刘先生,我也去。”奢禄皱眉:“胡闹!此去不是游山玩水……”“我知道,” 奢香打断父亲,目光却落在周起杰身上,“小龙塘邻近禄水,关乎地脉。多一分力,总是好的。” 她语气平静,理由冠冕堂皇,唯有微微加速的心跳,泄露了心底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私心 ——

刘瑜站在父亲身后,帷帽下的唇角轻轻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检查着行囊,将准备好的干粮、药物又清点了一遍。刘伯温看了看奢香,又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周起杰,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奢香小姐便一同前去吧。多一个人,也多一份照应。”

一行人马离开奢家势力范围,穿行在更加崎岖的山路上。越靠近小龙塘,周起杰的心情便越是沉重。离乡数载,记忆中那个虽然贫瘠却充满烟火气的寨子,如今不知是何光景。当他终于站在熟悉又陌生的寨口时,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寨子更破败了。原本还算齐整的茅草木屋,许多已经歪斜,茅草屋顶被风雨撕扯得七零八落。寨中那条唯一的土路,泥泞不堪,散发出牲畜粪便和腐烂物混合的气味。几个面黄肌瘦的孩童蹲在路边玩耍,看到生人,立刻像受惊的兔子般躲到残破的屋墙后,只露出一双双大而无神、充满戒备的眼睛。田地荒芜了大半,杂草丛生,仅有的几块还在耕种的坡地,庄稼也长得蔫头耷脑。生机,这里的生机仿佛被什么东西抽干了。周起杰想起祖父周传宗临终前的模样,想起他说的 “寨子…… 快被那东西吸干了……”

山河枢盘,维系地脉,却也像一个贪婪的孩子,在沉睡或失衡时,会本能地汲取周围的生命力来滋养自身。寨民们聚拢过来,他们大多衣衫褴褛,眼神麻木。直到有人认出周起杰,人群中才响起一阵低低的、难以置信的骚动。“是起杰?传宗大爷家的起杰娃子回来了?”“真是他!长高了,也壮实了!”

周起杰看着这些熟悉的、却又被苦难刻满了陌生痕迹的面孔,喉咙有些发堵。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朗声道:“各位叔伯婶娘,是我,起杰回来了!” 他侧身引见,“这位是我的师父刘先生,这位是我的师妹,这位是永宁宣抚使家的奢香小姐。”刘先生是谁,对于这些山民来说,遥远如天上星月。但 “宣抚使” 这些字眼,还是让他们感到了敬畏和一丝莫名的期待。他们笨拙地行礼,目光在刘伯温仙风道骨的气质和刘瑜明艳大方的仪态间逡巡,最后又落回周起杰身上,仿佛他是这绝望生活中突然照进来的一束光。

安顿好一行人住进周家那间还算完好的老屋后,周起杰顾不得休息,径直去了寨子后山的坟地。一座土坟孤零零地立在边缘,黄土还未被雨水完全冲刷板结,墓碑是粗糙的青石,上面深刻着 “周公传宗之墓”。比起周围那些几乎被荒草淹没的旧坟,它显得格外刺眼。周起杰在坟前跪了下来,点燃香烛纸钱。青烟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的视线。“爷爷,起杰回来了。” 他低声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山风呜咽着穿过松林,像是亡者的回应。他想起祖父粗糙的手掌,想起他讲述家族使命时的凝重,想起他弥留之际不甘的眼神。守盘千年…… 这沉重的宿命,如今彻底压在了他的肩上。他不再是那个只凭血脉本能感应地脉的少年,他是显武将军,是永宁路同知,是刘伯温的弟子,他必须扛起这一切。“您放心,” 他抓起一把坟土,紧紧攥在掌心,冰冷的泥土刺痛着皮肤,“周家不会倒,寨子会好起来,那枢盘…… 孙儿定会守住。”纸钱燃烧的火焰跳动着,映着他坚毅的侧脸。这一刻,那个在青田苦读、在沙场征战的青年,真正与脚下这片生养他、又折磨着他的土地,完成了血脉与责任的彻底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