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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 > 历史军事 > 七星大罗盘 > 第315章 星枢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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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河的薄冰在永乐十七年腊月寒风里泛着青灰的冷光,画舫寂寂地系在岸边,往日的笙歌箫鼓仿佛都被冻结在料峭春寒之中。紫禁城四周,锦衣卫与京营兵士的巡逻比往日密集了许多,甲胄相撞的铿锵声在空旷的御街上格外清晰,一声声敲打着留都南京看似平静的表象。陛下北狩未归,太子留守监国,这座昔日繁华的帝国心脏,此刻正如一锅将沸未沸的水,表面维持着旧都的威严,内里却涌动着迁都巨耗导致国库空虚的恐慌,以及对权力格局即将重新洗牌的不安暗流。

詹事府左春坊值房内,炭火盆烧得正旺,却驱不散周廷玉眉宇间凝结的沉思。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来自玉宁公主的深色令牌,令牌上古朴的符文触手生温,却又隐隐透着一丝寒意,仿佛连通着某个不可知的幽暗领域。赵王、钦天监旧人、方外之士……这些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在他心中盘旋。他闭上眼,尝试静心推衍,颈间那枚贴身佩戴的螭吻星盘玉佩传来熟悉的温润感,但今日这感觉格外不同,更活跃,更……躁动不安,仿佛与整个南京城上空愈发凝重的气氛产生了某种共鸣。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弥漫在空气里,连呼吸都似乎变得粘稠起来。

“六百里加急!”值房外,有经验的老吏失声惊呼,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惶。

整个南京朝廷,从六部九卿到最低等的胥吏,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加急马蹄声惊动了。一种无形的紧张和猜测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太子朱高炽第一时间被惊动,立刻下令召集紧要重臣于文华殿等候消息。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文华殿内,炭火依旧烧得很旺,却无人感到丝毫暖意。周廷玉垂首侍立在东宫属官队列中,看似平静,但袖中的手却微微握紧,颈间的玉佩那异常的温热感越来越明显,甚至开始有些烫人,仿佛在应和着某种遥远而磅礴的、正在急剧变化的震动。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等待后,司礼监掌印太监捧着一个明黄色的卷轴,脚步匆匆却又异常沉重地步入大殿,他的脸色是一种混合着激动、肃穆甚至是些许茫然的复杂表情。

“旨意到——!”尖利的唱喏声划破殿内的死寂。

殿内所有臣工,包括太子朱高炽,齐齐跪倒在地。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太监展开卷轴时那细微的沙沙声,以及殿外愈发急促的风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太监的声音带着一种特有的韵律和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回荡在偌大的文华殿中。

“朕荷天眷命,统御寰区。眷惟北京,实为舆图之奥壤,天地之中心。山川形胜,足以控四夷而制天下;水土沃饶,足以蕃庶类而阜民财。爰自初基,肇建宫阙,经画多年,今已告成。”

旨意的开篇,是惯例的宣告功业,但所有跪着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们知道,真正决定帝国命运的内容,就在后面。

“……帝王抚有四海,必居中土以绥远迩。观象授时,测景求中,允协崧岳之瞻;立极垂统,建都定鼎,用恢亿载之基。兹者,天意所属,民心攸同……朕承祖宗之鸿业,续华夏之正朔,深思根本之重,度稽往圣之规……”

铺垫越来越长,气氛也越来越紧张。周廷玉感到颈间的玉佩已经滚烫得像一块真正的烙铁,一股难以形容的庞大压力从北方铺天盖地而来——那不是实质的风压,却比实质更加沉重,那是……国运!是龙气!是亿万生民意志、百官心力、山河地脉汇聚而成的磅礴能量洪流,正因一道诏令而彻底扭转方向!

“……定鼎燕京,抚驭华夏……乃顺天应人之举,亦为万世不拔之基也!”

关键的一句,终于如同雷霆般炸响!虽然早有预感,但当“定鼎燕京”这四个字真真切切地从太监口中读出时,整个文华殿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连炭火盆里跳跃的火焰都似乎为之一滞!

“……着以永乐十八年正月朔,肇建北京为京师,去行在之称。南京各衙门,俱设官留守,规制如旧。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堂上官,并五军都督府、锦衣卫等武职重臣,悉率属员,克期北迁,不得有误……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诏书宣读完毕。殿内陷入了一种死寂般的沉默。落针可闻。

迁都!

这道酝酿了十数年、争论了无数次、耗费了无数国帑民力的旨意,终于在这一刻,以最正式、最无可挽回的方式,昭告天下!南京作为大明帝国首都的历史,在这一纸诏书下,正式进入了倒计时。一个以北京为中心的新时代,以无可阻挡之势,磅礴开启!

“臣等……接旨!”太子朱高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率先叩首。紧接着,殿内响起了参差不齐、包含着各种复杂情绪的“接旨”声。有人如释重负,有人忧心忡忡,有人暗自盘算,更多的人是一片茫然和对未来的不确定。

诏书的内容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整个南京城。这座历经数朝、作为帝国心脏近百年的古老都城,瞬间陷入了巨大的震动之中。官署衙门里,官员们奔走相告,或喜或忧;市井街巷中,百姓们议论纷纷,充满了对未来的猜测与惶恐;勋贵府邸内,更是暗流涌动,开始紧急商议北迁的各项事宜和可能带来的权力洗牌。

然而,对于下值后独自坐在府邸书房内的周廷玉而言,那道诏书绝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行政命令。它仿佛是一把巨大无比的钥匙,瞬间捅开了一道无形的、封锁着某种浩瀚力量的闸门!帝国百年气运由此发生根本性的转折,那庞大到难以想象的“龙气”——汇聚了王朝兴衰、万民意志、文武百官心力、乃至南北地域山川灵秀的磅礴能量——如同决堤的洪荒巨流,轰然震荡、奔涌、重塑!

这股力量无形无质,凡人不可见不可触,却真实无比地、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击着与星枢盘命运紧密相连的周廷玉!他颈间的螭吻星盘玉佩,此刻滚烫得几乎要灼伤他的皮肤,玉佩内部,仿佛有无数星芒在疯狂炸裂、旋转、重组,光芒虽未外显,却在他的识海深处,掀起了一场毁灭与新生交织的风暴!

这与之前的四次领悟截然不同。

第一次,在青岩,他悟的是“见微知着”,学会从一片落叶、一群蚂蚁的动向中窥见天地运行的细微规律,如同溪流中蹒跚学步的孩童,初次触摸到“势”的存在。

第二次,在观星台,他悟的是“星象常变”,理解了如同北斗星辰的位移与恒定,万物皆有“常”与“变”的规律,为官者需守“为民”之常,顺“时势”之变,视野从溪流扩展至江河。

第三次,与唐赛儿阴阳合璧,他悟的是“感通人心”,推衍之道不仅是洞察外物,更是深入感知人心的流转、情感的共鸣,阴阳相生方能洞彻幽微,视角从天地自然深入到了人性情感。

第四次,在新婚燕尔中,他于夫妻人伦的亲密无间里,体悟到“阴阳和合”对自身感知力的滋养与提升,认识到自身作为“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小宇宙,其和谐与否,直接影响着与外界大宇宙的感应能力。

而此刻,这第五次,面对的不是山野微物,不是星空运转,不是个体情感,也不是闺房之私,而是整个帝国气运的磅礴转向!是“天地人”三才在历史关头的剧烈碰撞与重构!

他仿佛一个不慎落入惊涛骇浪的溺水者,被彻底抛入了这信息与能量的狂潮之中。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穿刺他的神魂;眼前光影乱闪,无数模糊却又蕴含着巨量信息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现、破碎、重组:北平新落成的宫殿群在冬日稀薄阳光下闪耀着冷硬的辉光,运河上千帆竞发、漕船如织的忙碌景象,北疆边关将士听闻定都燕京后脸上洋溢的振奋与希望,江南士子们聚在书院茶楼中忧心忡忡地议论着前程,无数百姓拖家带口、踏上北上漫漫长路时脸上的茫然与艰辛……耳边是亿万声音混杂在一起的轰鸣:圣旨被一次次宣读的庄严声音,各级官员的议论、争辩、奉承、抱怨,市场上因迁都消息而引发的物价波动和喧嚣,甚至还有风穿过北平新宫殿堂廊柱时发出的、空灵而陌生的呜咽声,以及更底层、更浩瀚的——南北地脉气息流转时发出的低沉嗡鸣……

这不仅仅是看到、听到,更是一种全身心的“感知”。他超越了“见微知着”的观察,超越了“星象常变”的总结,超越了“感通人心”的共情,也超越了“阴阳和合”的内调,达到了一种近乎“天人交感”的玄妙状态。他感知到漕运河道因为未来战略重要性陡然提升而泛起的蓬勃“生机”,感知到江南某些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因为权力中心北移而产生的“失落”与“不甘”的灰色情绪,感知到北疆防线因为天子即将坐镇前沿而凝聚起来的锐利“兵戈之气”,也清晰地感知到这庞大帝国在艰难转身时,那不可避免的“阵痛”以及内部因此产生的无数细微“裂痕”与“暗流”。

“守住本心……观势……而不迷于势……”在几乎要被这信息洪流冲垮识海的边缘,周廷玉残存的理智死死抓住了外祖父刘伯温昔日教导的核心。他不再试图去“看清”每一个细节——那如同想要数清星河中的每一粒沙,是不可能的,只会让他神魂崩溃。他开始尝试彻底放开身心,不再抗拒,而是主动去“融入”这股历史的洪流,去体会其中蕴含的宇宙级别的“规律”,去把握那最为关键的、足以决定未来数十年甚至上百年走向的“天地人气运交汇之节点”和“关键人物的抉择”。

他仿佛化身为一叶扁舟,不再试图逆流而上,也不再满足于随波逐流,而是将自身意识与扁舟融为一体,顺应着这磅礴的“势”,在其中起伏、飘荡,用心去感受水流最深层的方向、速度的变化,以及水下那些可能颠覆一切的暗礁与漩涡的准确位置。他的推衍之力,不再局限于预测某个具体事件,而是开始尝试理解并描绘整个气运场域的“形态”与“趋势”。

整整三日,周廷玉对外称病,闭关不出,滴水未进,粒米未沾。书房的门紧闭着,墨璃奉了他的严令,如同最忠诚的守卫,寸步不离地守在门外,挡住了所有试图探视或打扰的人,包括忧心忡忡的岳父夏元吉派来的家人。她只能听到门内偶尔传来极力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闷哼,以及笔锋划过纸张又或是茶盏落地的细微声响,这让她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这三日,对周廷玉而言,仿佛经历了漫长的几个世纪。他的肉身承受着巨大的能量冲刷之苦,精神却在一次次濒临崩溃与艰难重塑中,进行着脱胎换骨般的蜕变。那庞大的、混杂的信息流不再仅仅是冲击,开始被他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缓慢地、艰难地吸收、理解、整合。他对“势”的领悟,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星枢洞明”。

他洞彻的不再是简单的因果链条,而是气运本身的“质地”与“色彩”。太子的仁厚如同温润的黄光,却带着几分犹豫的晦暗;汉王的勇悍锐利如刺眼的白光,边缘却闪烁着不安分的躁动;赵王的阴鸷如同深沉的紫黑,在角落里不断扭曲、扩张;而各地百姓的生机如同斑驳的绿意,虽微弱却遍布四方,是帝国根基所在;北疆的兵戈之气如赤红流淌,正随着都城的北移而不断壮大……这些不同性质的气运相互碰撞、交织、吞噬、转化,构成了眼前这幅复杂无比的帝国气运图景。

第三日的傍晚,连绵多日的阴霾终于散开些许。一缕惨淡的夕阳余晖,顽强地穿透云层,照射在书房紧闭的窗棂上。

“吱呀”一声,紧闭了整整三日的房门,被从里面缓缓推开。

周廷玉站在门口,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整个人消瘦了一圈,仿佛大病初愈。然而,当他抬起眼睑,望向天边那抹挣扎着透出云层的夕阳时,守候在外的墨璃却猛地愣住了,忘记了上前搀扶。

那双眼睛……不再是往日那种清澈中带着沉稳的青年官员的眼神,而是变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又像是蕴藏着浩瀚星海的夜空,深邃、通透、平静,仿佛能洞彻世间万物的脉络、看穿命运长河之下最隐秘的潜流。那是一种经历了极致能量洗礼后的沉淀与升华,是一种近乎“道”的观照。

“公子!”墨璃回过神来,惊喜交加,连忙上前,声音带着哽咽,“您……您终于出来了!您没事吧?”

周廷玉微微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他的动作有些迟缓,却异常稳定,每一步踏出都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与脚下的大地、与周围流动的空气产生了某种谐振。他深吸了一口雨后清冷的空气,胸腔中那股淤积了三日的浊气似乎随之缓缓吐出。

“我没事。”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安抚人心的平静力量,“只是……看到了更多,明白了更多。”

他的推衍能力,经历这场帝国气运震荡的极致洗礼,已然完成了质的飞跃。不再仅仅是“看到”未来的某些片段(见微),或是理解星象与人事的规律(知常),或是感知人心情感的波动(感通),甚至也不仅仅是调节自身小宇宙以更好地感应外界(和合),而是能更清晰地“洞见”气运本身的流向、性质、强弱对比,能更精准地把握关键节点上关键人物的“心念抉择”将如何扰动整个气运场域,并能推演出不同选择可能引发的“势”的连锁演变轨迹。他对天下大势的把握,跃升到了一个全新的、近乎“洞明”的层次。他看到了迁都背后隐藏的更深层次危机——不仅是财政的拮据,更是南北地域气运割裂的风险,以及权力真空可能引发的剧烈动荡;他也看到了其中蕴含的机遇——若能顺利引导,北疆可固,国运可延。他更清晰地感知到了汉王和赵王在暗处蠢蠢欲动的恶意,如同隐藏在华丽锦缎下的毒针,也明晰了太子未来将要面对的、远超以往想象的复杂局面,不仅是政敌的攻讦,更是时代洪流裹挟下的身不由己。

他望向北方,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屋宇,跨越了千山万水,落在了那座即将成为帝国新心脏的城池。诏书既下,乾坤已定。但这并非结束,恰恰相反,真正的、更加波澜壮阔也更加凶险莫测的巨变,才刚刚拉开序幕。而他,周廷玉,已然在这场席卷天地的巨变中,获得了窥见部分“天机”、洞察气运本质的能力。前路漫漫,吉凶未卜,暗流汹涌,但他心中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和明晰。他明白了自己在天地人这场大棋局中的位置,以及肩头所负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