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的咸腥气漫过明州港时，姜瑶正站在新修的海药庐前晾晒海带。竹架上的藻类在风中舒展，像极了父亲札记里画的“经络图”，其中条褐色的海带脉络，恰好与普陀山潮音洞的暗河走向重合。
“姜掌事，市舶司的新使带来批蹊跷的货。”阿螺抱着账册从码头跑过来，算盘珠子上还沾着海盐，“说是从大食运来的‘龙涎香’，可开箱时飘出股血腥味，跟去年蛇岛军械箱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海药庐的药碾突然卡住。姜瑶俯身查看，发现碾槽里卡着片贝壳，内侧的纹路组成个微型海图，标注着黑水沟外的三座无名岛，其中最大的岛屿位置画着个骷髅头——与当年王崇义走私军械的标记相同。
市舶司的官船在暮色中靠岸。新任市舶使李默穿着藏青色官袍，腰间的鱼袋挂着枚鲨鱼牙，见了姜瑶便拱手：“姜姑娘来得正好，这批货的报关单上写着‘香料’，但验关时发现木箱夹层里全是铁器。”
姜瑶撬开最底层的木箱，里面的“龙涎香”突然滚落，露出底下的三棱军刺，刃口的回纹与西州黑风盗使用的兵器如出一辙。“是大食的‘星月刃’。”她用银簪刮下刺柄的鎏金，“里面掺了铅，只有波斯的铸剑坊会用这种工艺。”
码头的灯塔突然熄灭。姜瑶跟着阿螺往灯台跑，石阶上的露水映出串带血的脚印，尽头的灯室里，守塔人倒在血泊中，手里攥着半张海图，上面的墨迹未干，写着“初七，三更，鬼船出港”。
灯室的暗格里，藏着个青铜罗盘，指针始终指向黑水沟的方向。姜瑶转动罗盘底座，露出层夹层，里面的羊皮纸画着艘三层楼船，甲板上的火炮数量标注着“十二”——比大唐水师的主力舰还多两门。
大雪的夜晚，姜瑶和阿螺驾着渔船往黑水沟驶去。船桅上的青蒿在风雪中摇晃，按照渔民的约定，这是“查缉私货”的信号。舱底的《天下商道图》被油灯照亮，东海区域的航线旁，阿螺用朱砂新标了十几个红点，都是近半年来失踪渔船的位置。
“前面有灯火！”阿螺突然指向右舷，三艘挂着白灯笼的船正在卸货，甲板上的人影扛着长箱，动作与当年王崇义的走私队如出一辙。她抓起望远镜，看见为首的船桅上挂着面黑旗，绣着个金色的新月——大食的商船从不挂这种旗帜。
姜瑶将渔船藏在暗礁后，看见艘“鬼船”从雾中驶出，船身的桐油反光里，隐约能辨认出“明州商栈”的字样——正是三年前失踪的商队主船。甲板上的人影突然转身，其中个穿波斯锦袍的人，腰间的玉佩闪着绿光，与法门寺地宫找到的夜明珠同款。
三更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鬼船”的货舱突然打开，涌出十几个蒙面人，手里的星月刃在雪光中泛着冷光。姜瑶认出为首者的靴底纹，是大食商人阿布尔的标记——去年在吐蕃布达拉宫见过同样的纹路。
阿螺突然敲响铜铃。附近的渔船纷纷亮起灯笼，这是姜瑶提前约定的信号，明州的渔民们操着桨叉围拢过来，船板上的标语写着“保卫海疆”，用汉、扶桑、百济三种文字书写。
“放火箭！”姜瑶点燃浸过桐油的箭簇，射向“鬼船”的帆布。火光中，她看见货舱里的长箱全是火炮，炮身上的铭文刻着“大食哈里发三十年造”。
蒙面人突然发射弩箭。姜瑶拽着阿螺跳进船舱，箭簇穿透船板的声音里，混着熟悉的咒语声——是当年慧能方丈说过的百济解毒口诀。她猛地掀开舱底的隔板，露出里面的连环弩，这是苏明远从长安送来的新式兵器。
激战中，艘“鬼船”突然爆炸。姜瑶借着火光看见，阿螺的哥哥阿海正站在那艘船上，手里举着个火把，正是当年被王崇义灭口的渔民首领。“我没死！”他的喊声被爆炸声吞没，“他们抓我去波斯造船……”
立春的祭海仪式上，姜瑶将新铸的海图碑立在码头。正面刻着“万里海疆”四个大字，背面用汉、扶桑、百济、大食四种文字刻着“和平通商”，碑座的浮雕里，大唐的商船与各国的货船共泊港湾，桅杆上的旗帜在风中交织。
赵珩的使者带着诏书赶来时，渔民们正在晾晒新捕的海鱼。诏书用鎏金纸书写，任命姜瑶为“东海互市监”，统管明州、泉州、广州的海外贸易，旁边的附件里，苏明远的信写着：“西域商道已通，望东海亦能扬帆万里。”
海药庐的新址选在普陀山潮音洞旁。姜瑶整理父亲藏在这里的药材，发现石缝里的青瓷瓶又多了几味新药，其中有种紫色海藻，能解大食星月刃上的毒。她将药方刻在石碑上，旁边拓印着慧能方丈的笔迹：“医者无疆，海路亦无疆。”
阿螺的账房里，新添了架海图算盘，算珠上刻着各国货币与度量衡的换算比例。“姜掌事快看，”她指着刚入账的商单，“扶桑的硫磺换了我们的瓷器，大食的香料换了茶叶，账目分毫不差！”
姜瑶站在潮音洞前，望着归航的商船。渔女的号子与各国商人的吆喝混在一起，像首跨越海域的歌。她的狼形玉佩在阳光下泛着光，与海药庐的药香、市舶司的铜铃、码头的鱼腥味融成一片。
许多年后，赵瑶公主南巡明州，在海药庐的石壁上发现了幅《万国海舶图》，其中姜瑶的身影正与扶桑的遣唐使、大食的商人、百济的工匠共同绘制海图，图的边缘用四种文字刻着同一句话：“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潮水拍打着礁石，将这句誓言送向远洋，送向每个等待通航的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