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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种的雨雾漫过明州港时,姜瑶正蹲在码头的礁石上剖牡蛎。铁凿撬开贝壳的脆响里,混着渔女的号子声——“东海外的黑水沟,龙王也收过三船骨”。她指尖的伤口渗出血珠,滴在泛着银光的蚝肉上,像极了父亲札记里画的“血蚶”,据说能解深海鱼毒。

“姜医官,市舶司的人又来了。”渔家女阿螺抱着筐海带跑过来,竹篮上的铜铃叮当作响,“他们说,昨日进港的扶桑船,船上人都发了疯,见人就咬,像中了邪。”

姜瑶的凿子顿在半空。去年冬天,赵珩的私信里提过:“东海倭寇与百济余孽勾结,常在黑水沟一带劫船。明州港的市舶使王崇义暗通海盗,你此番以采办药材为名南下,需查清他们是否在走私军械。”

市舶司的官船在雨雾里像头灰鲸。王崇义穿着绯色官袍,腰间玉带的鱼袋晃出金辉,见了姜瑶便拱手:“姜姑娘来得正好,那艘扶桑船的货舱里,搜出些蹊跷东西。”

甲板上躺着七八个扶桑人,手脚被麻绳捆着,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姜瑶掰开其中一人的嘴,一股海腥味混着铁锈味冲出来——齿缝里卡着碎木屑,指甲缝里全是暗红色的血。“不是中邪,是中了‘疯鱼毒’。”她指着舱门的藤筐,“这里装的是不是黑鲷鱼?”

王崇义的眼神闪烁了下:“不过是些海货。”

姜瑶突然抓起条冻僵的黑鲷,鱼鳃里渗出淡绿色的黏液:“这种鱼在月圆夜会分泌毒液,人吃了会癫狂。但要让整船人中毒,得用特制的药引。”她用银簪挑起鱼腹里的东西,是枚刻着百济国徽的铜铃,“这是‘摇魂铃’,摇响时能让毒性加剧。”

雨雾深处传来螺号声。王崇义突然拔剑抵着姜瑶的咽喉:“看来姑娘知道得太多了。”他朝雾里挥手,三艘快船应声而出,船头的倭寇举着长刀,头巾上绣着骷髅头,“本来想让你当个顺水人情,送给百济的将军,现在只能喂鲨鱼了。”

阿螺突然将海带筐砸向王崇义,铜铃声响彻港口:“爹说过,黑水沟的鲨鱼最恨铜铃声!”她拽着姜瑶往货舱跑,竹篮里滚出个油布包,是昨夜渔民从海底捞的,里面裹着半张残破的海图。

货舱里堆满了檀木箱子,撬开最上面的,里面却不是丝绸瓷器,而是锃亮的铁箭头,尾羽刻着扶桑文字。姜瑶的指尖抚过箭头的倒钩,与去年西域黑风盗用的一模一样——都是中原“灌钢法”所制,显然是官造军械。

“这里有密道!”阿螺指着舱底的暗格,里面的木板刻着北斗七星,与尼雅佛塔的凹槽如出一辙。掀开的瞬间,股霉味混着血腥味涌出来,赫然是条通往港口外的水道。

身后传来刀剑碰撞声。姜瑶拽着阿螺钻进暗格,听见王崇义在喊:“把军械搬到三号仓库,今夜三更,用‘鬼船’运去黑水沟!”

暗道尽头连着片红树林。姜瑶踩着气根往上爬时,看见水面漂着艘无人驾驶的船,桅杆上挂着盏白灯笼,正是渔民说的“鬼船”。阿螺突然指着船板:“那不是我哥的渔船吗?上个月说去黑水沟捕鱼,再也没回来!”

船板上刻着血字:“王崇义藏军械于普陀山观音洞。”字迹被海水泡得发涨,却能看出是渔家汉子特有的粗犷笔锋。姜瑶的心猛地一沉——父亲札记里记着,普陀山的慧能方丈,原是百济的太医,十年前诈死隐居。

暮色降临时,她们躲进普陀山的潮音洞。洞壁的钟乳石滴着水,像无数只手指在叩击。阿螺突然指着石缝里的东西,是枚铜制鱼符,上面刻着“市舶司”三字,与王崇义腰间的鱼袋纹饰相同。“这是我哥的!”她的声音发颤,“他说过,要拿到王崇义通倭的证据。”

洞外传来脚步声。姜瑶吹灭松明火把,借着月光看见十几个倭寇,抬着个铁笼往洞内走。笼里关着个穿袈裟的老僧,正是慧能方丈,他的禅杖被折成两段,袈裟上沾着血污。

“慧能大师,别硬撑了。”为首的倭寇操着生硬的汉语,“只要说出百济皇室藏在东海的宝藏,王大人就放你回寺。”

老僧突然大笑:“你们这些海盗,可知观音洞的潮水每夜涨三尺?等会儿就让龙宫收了你们!”他的目光扫过姜瑶藏身的石缝,突然用百济语喊,“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

姜瑶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这是父亲教她的解毒口诀,难道慧能认识父亲?

倭寇的刀刚要落下,洞外突然响起震天的潮声。涨潮了!海水像脱缰的野马冲进洞来,铁笼的铁链被浪头冲得哗哗作响。姜瑶拽着阿螺跃上一块巨石,看见慧能趁乱从袈裟里掏出个油布包,往她们这边扔过来。

“交给明州府的裴九郎!”老僧的声音被浪涛吞没,身体突然撞上岩壁,再也没了声息。

等潮水退去,倭寇早已不见踪影。姜瑶捡起油布包,里面是张人皮地图,用朱砂标着黑水沟的二十三个暗礁,每个暗礁旁都写着数字——合起来正好是三千柄长刀,五千支箭矢。

阿螺突然指着洞顶的石刻,是尊观音像,莲花座下刻着行小字:“贞观二十三年,姜文渊藏药于此。”

姜瑶伸手抚摸那些刻痕,与父亲在西州官驿题诗的笔迹如出一辙。石缝里掉出个青瓷瓶,塞子上封着蜡,里面的药丸泛着幽蓝的光——正是能解疯鱼毒的“定魂丹”。

黑水沟的浪头比明州港烈三倍。姜瑶和阿螺驾着艘小渔船,船头插着根青蒿,这是渔民约定的安全信号。人皮地图摊在舱底,被阿螺用桐油刷了三层,防水又防蛀。“我哥说,黑水沟的暗礁会移动,只有月圆夜才能看清。”她指着天边的月牙,“今夜正好是十五。”

三更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王崇义的“鬼船”果然出现在海平面,三艘快船护卫着,正往西北方向行驶。姜瑶认出为首的船桅上挂着盏红灯笼,与普陀山倭寇的信号相同。

“他们要去蛇岛!”阿螺突然压低声音,“那岛是座活火山,岛上的蛇毒比疯鱼毒还厉害。”她从舱底摸出个葫芦,里面装着雄黄粉,“我爹说,这是蛇的克星。”

靠近蛇岛时,焦糊味越来越浓。岸边的礁石上插着十几具骷髅,颈骨上都套着铜环,刻着百济的太阳纹。姜瑶想起慧能的话,百济皇室的宝藏或许就藏在这里。

火山口的硫磺泉冒着泡,像口沸腾的大锅。姜瑶踩着黑曜石往里走,鞋底被烫得滋滋响。阿螺突然指着泉眼旁的石壁,有个蛇形凹槽,正好能放进慧能给的人皮地图。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姜瑶将地图按进凹槽,突然想起父亲的口诀,用手指在蛇眼的位置轻轻一点。

轰隆——

石壁缓缓移开,露出个幽深的洞穴。里面堆满了金银珠宝,更让人心惊的是,角落里整齐地码着十几箱军械,箱盖上印着“大唐兵部”的火漆,显然是王崇义监守自盗的赃物。

“这里还有人!”阿螺拽着姜瑶躲到石柱后。

洞穴深处,王崇义正对着个穿百济服饰的女子下跪:“公主放心,明日一早,这些军械就会运到济州岛,助您复国。”

女子的凤冠上镶着夜明珠,照亮她苍白的脸:“姜文渊的女儿,真的在明州?”她的汉语带着冷意,“当年若不是他,我百济怎会亡国?”

姜瑶的心跳撞得石壁咚咚响。父亲札记里确实提过,贞观年间曾随苏定方征讨百济,俘获过皇室成员,难道眼前这位就是?

王崇义突然从怀里掏出个锦盒:“这是从慧能那搜来的,据说能解所有奇毒。”打开的瞬间,里面的药丸泛着幽蓝的光——与普陀山找到的定魂丹一模一样。

“有了这药,就能让黑水沟的渔民都为我所用。”百济公主冷笑,“等大唐的船队经过,就让他们尝尝疯鱼毒的厉害。”

阿螺突然打了个喷嚏。王崇义猛地回头,拔刀就砍:“谁在那?”

姜瑶拽着阿螺往洞外跑,怀里的定魂丹撒了一地。硫磺泉的蒸汽越来越浓,火山口开始震颤——要喷发了!

跑出洞穴时,正撞见裴九郎带着明州府的捕快赶来。他的官袍被海风刮得猎猎作响,手里举着赵珩亲赐的令牌:“王崇义,你通倭走私,证据确凿,还不束手就擒!”

王崇义却将刀架在百济公主的脖子上:“谁敢过来,我就杀了她!”

火山突然剧烈喷发,滚烫的岩浆像火龙般窜向天空。蛇岛上的毒蛇被惊醒,黑压压地往海边爬。姜瑶突然想起阿螺的雄黄粉,掏出葫芦往蛇群撒去,同时大喊:“裴大人,用火箭射军械箱!”

火箭射中军械箱的瞬间,火药轰然爆炸,将蛇群炸得四散逃窜。王崇义被气浪掀翻在地,裴九郎的捕快立刻上前将他按住。百济公主却趁乱跳进海里,抱着块浮木往黑水沟漂去。

“别追了。”姜瑶望着她的背影,“黑水沟的暗流会把她带到公海,那里有大唐的巡逻船。”她捡起地上的定魂丹,突然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藏这些药——他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

火山喷发的火光染红了海面。姜瑶站在船头,看着蛇岛在浓烟中渐渐模糊。阿螺突然指着水里的东西,是阿螺哥哥的渔船,桅杆上还挂着半张渔网。“哥他……”

渔网里缠着个油布包,里面是本渔民日志,最后一页写着:“王崇义的账本藏在市舶司的铜鼓里,鼓底有夹层。”字迹的末尾画着个小小的铜铃,与阿螺竹篮上的一模一样。

明州港的晒谷场上,新收的稻谷堆成了山。裴九郎将王崇义的账本摊在竹席上,上面记着五年来走私的军械数量,每一笔都对应着倭寇的袭扰记录。“多亏姜姑娘找到证据,不然还不知有多少渔民遭殃。”他指着账本上的批注,“这些蝇头小楷,倒像医书的笔法。”

姜瑶的指尖划过那些批注,与父亲札记里的字迹如出一辙。原来父亲当年征讨百济后,一直暗中监视余孽动向,这些账本都是他匿名收集的。

市舶司的铜鼓被抬到晒谷场中央。鼓底的夹层里,藏着封百济皇室的密信,说要联合扶桑、倭寇,在中秋夜偷袭明州港。“他们想趁大潮时进来。”阿螺指着信上的海图,“这是我哥画的,他在信里说,要炸掉黑水沟的暗礁,让大唐的船队能安全通过。”

中秋的月亮像银盘挂在天上。姜瑶和裴九郎带着渔民,在黑水沟的暗礁上安装了炸药。阿螺举着铜铃站在灯塔上,只要看到倭寇的船,就摇响铃铛作为信号。

三更时分,海面上果然出现了船队的影子。为首的船上挂着百济的太阳旗,正是逃到公海的百济公主。她的船刚靠近暗礁,阿螺就摇响了铜铃。

“点火!”姜瑶一声令下,炸药轰然爆炸,暗礁被炸出个缺口,正好能容大唐的巡逻船通过。

巡逻船的火箭像流星般射向倭寇船队,裴九郎的声音在海面上回荡:“大唐海疆,岂容尔等放肆!”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夜。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倭寇的船只剩下残骸,百济公主被生擒,押回明州府受审。姜瑶站在灯塔上,看着渔民们将阿螺哥哥的渔船打捞上来,船舱里的定魂丹还完好无损。

“姜医官,这是从王崇义家搜出来的。”裴九郎递过来个木盒,里面是幅画像,画的是位百济女子,眉眼间与姜瑶有几分相似,“他说,这是慧能大师年轻时的恋人,也是百济的太医令。”

姜瑶突然想起父亲札记里的话:“医者无国界,药石能化解仇恨。”她将定魂丹分给明州的渔民,“以后再遇到疯鱼毒,就用这个。”

市舶司的新使到任那天,明州港举行了盛大的祭海仪式。渔民们抬着姜瑶和阿螺的渔船,绕港三圈,铜铃声和号子声混在一起,像首欢快的渔歌。裴九郎将新铸的海图碑立在码头,正面刻着“海疆永固”,背面刻着“四海通商”。

姜瑶在碑上题了行小字:“潮涨潮落,皆为民生。”她想起赵珩的信,说长安的太医院已经为她留好了位置,但她突然想留在明州。

阿螺的竹篮里,装着刚采的海带和牡蛎。“姜医官,我们去普陀山吧,慧能大师的徒弟说,要为你建座‘海药庐’。”她的铜铃叮当作响,“那里能看到黑水沟的全貌,也能守护渔民平安。”

普陀山的潮音洞,姜瑶重新整理了父亲藏的药。石缝里的青瓷瓶又添了新的,装着用黑鲷鱼提炼的解毒剂。洞顶的观音像前,她放上阿螺哥哥的日志,旁边摆着百济公主的凤冠碎片——仇恨该像潮水般退去,留下的该是共生的陆地。

许多年后,赵瑶公主南巡明州。市舶司的老吏告诉她,当年那位姜姓女官,教会了渔民辨识毒鱼,绘制了新的海图,还在黑水沟种满了红树林,让暗礁变成了渔场。

公主站在海药庐前,看着渔民们用汉、百济、扶桑三种文字写的平安符,突然明白,为什么东海的潮声年复一年,像在诉说同一个道理——最坚固的海疆,不在礁石,而在人心的相通。

潮声还在响,像永不中断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