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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太湖总被绵密的雨丝裹着。姜瑶蹲在药庐后的青石板上,看着檐角的水流在青苔间漫出蜿蜒的痕,像极了父亲临终前攥着她手腕时留下的指印。药碾子还在竹架上晃,铜钵里的紫苏叶刚晒出半干的香,就被穿堂风卷着落在了门槛外——那里停着顶描金乌篷船,船帮上的龙纹在雨里泛着冷光。

“姜姑娘,宫里的马车在渡口等了三个时辰了。”内侍的尖嗓子刺破雨幕,手里的鎏金令牌在廊下的灯笼里晃出细碎的影,“太医院的院判说,太后的喘疾就等你这味‘水苏’入药呢。”

姜瑶没抬头,指尖捻起片被雨水泡胀的紫苏。去年这个时候,父亲也是这样蹲在这儿,教她辨认太湖人叫“鸡苏”的野草:“这草性子烈,能治溺水后的肺痈,可要是配错了药引,就是穿肠的毒。”那时的雨也这样大,打在父亲的竹笠上,像无数只手指在叩门。

药庐的木门“吱呀”响了声,阿芷抱着捆刚采的石菖蒲进来,裤脚还沾着泥。这丫头是父亲从乱葬岗捡来的孤儿,左脸有道月牙形的疤,据说是被恶犬咬的。“小姐,渡口的船家说,昨儿夜里有官船翻了,捞上来的人里,有个穿蟒袍的断了气。”她把菖蒲扔进铜盆,水花溅在姜瑶的青布裙上,“他们说,是当今太子赵珩的船。”

姜瑶捏着紫苏的手指猛地收紧。三个月前,太子南巡的消息就传遍了江南。据说他带了三千禁军,要查苏州织造贪墨皇粮的案子。父亲那天翻着前朝的《漕运志》,眉头拧成个结:“太湖底下的淤泥里,埋着多少白骨,就有多少账本。”

内侍不耐烦地用令牌敲着廊柱:“姜姑娘再磨蹭,咱家可就按抗旨论处了。”他眼角的余光扫过药架顶层的青花瓷瓶,那是去年御赐的“回春露”,瓶身上的缠枝莲纹在阴影里若隐若现。

姜瑶站起身,将半干的紫苏叶包进油纸。“告诉院判,水苏要配新采的菖蒲才有效。”她的声音比檐角的冰棱还冷,“让马车先回,我跟阿芷划船送药去。”

乌篷船刚撑开三丈远,雨突然急了。阿芷蹲在船头剥菖蒲,忽然指着远处的芦苇荡:“小姐你看,那是不是太子的船?”雾蒙蒙的水面上,艘画舫斜斜地沉在水草丛里,船帆破了个大洞,露出里面暗金色的衬里。

姜瑶握紧船桨的手沁出冷汗。画舫的窗棂上挂着块玉佩,在雨里闪着温润的光——那是块羊脂白玉,雕着“珩”字,去年太后赐给太子的生辰礼,父亲在《起居注》的抄本上见过绘图。

“过去看看。”她把船桨往水里猛插,乌篷船像支箭扎进芦苇荡。离画舫越近,越浓的血腥味混着檀香飘过来。船板上躺着几个穿禁军服饰的尸体,胸口都插着带倒钩的箭,箭头是淬了毒的青黑色。

阿芷突然抓住她的胳膊,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芦苇:“小姐,那里有人!”

画舫的舱门后,蜷缩着个穿月白锦袍的少年。他的左袖被血浸透,脸色白得像宣纸,怀里却紧紧抱着个紫檀木匣子。听到动静,他猛地抬头,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藏着太湖最深的夜。

“别出声!”少年的声音压得极低,喉结滚动着,“他们还在附近。”

姜瑶的心跳撞得船板咚咚响。这张脸她在官府张贴的画像上见过——剑眉入鬓,鼻梁高挺,只是此刻唇上没了画像里的笑意,多了道血痕。是赵珩,他没死。

芦苇荡外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阿芷慌忙把赵珩拽进乌篷船的底舱,那里原本放着药篓,此刻弥漫着艾草和泥土的气息。姜瑶刚用菖蒲叶遮住舱门,几个穿黑衣的蒙面人就驾着小船过来了。

“搜!太子肯定没死!”为首的人声音嘶哑,手里的刀在雨里闪着寒光,“主子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刀锋刮过乌篷船的竹篾,发出刺耳的声响。姜瑶抱着铜盆里的菖蒲,指尖在盆沿上划出红痕。阿芷突然“哎哟”一声,假装被菖蒲的根须扎了手,将铜盆往水里一泼:“瞎了眼的狗东西,敢翻老娘的药船!”

蒙面人被泼了满脸泥水,骂骂咧咧地用刀指着阿芷:“臭丫头找死!”但看到舱里堆满的草药和姜瑶身上的药味,又嘟囔着“晦气”,驾船往别处去了。

等脚步声远了,姜瑶掀开舱门。赵珩从底舱爬出来,月白锦袍上沾了不少泥,却掩不住他眼底的锐利。“多谢姑娘相救。”他的目光落在姜瑶手里的油纸包上,“你是……姜文渊先生的女儿?”

姜瑶的心猛地一跳。父亲生前从未与皇室有过往来,只在夜深人静时,对着《漕运志》上的批注叹气。那些批注用的是蝇头小楷,她总觉得不像医书的笔法。

“家父去年过世了。”她把紫苏叶递过去,“这药能止血,你先敷上。”

赵珩解开左袖,臂上的伤口深可见骨,边缘泛着诡异的青紫色。“是‘五步倒’的毒。”他盯着伤口皱眉,“看来苏州织造早就布好了局。”他忽然抓住姜瑶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你父亲有没有跟你说过‘沉船密档’?”

姜瑶的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茧子,那是常年握笔和骑射留下的痕迹。“我不知道什么密档。”她猛地抽回手,打翻了装菖蒲的铜盆,“我只是个送药的医女。”

赵珩的目光像两柄剑,直刺进她心里。“三天前,你父亲托人给我送过封信。”他从怀里掏出团皱巴巴的油纸,里面包着半张烧焦的账本,“上面写着‘漕运亏空,尽在太湖淤泥’。”

雨不知何时停了。水面上飘着层薄薄的雾,把远处的芦苇荡晕成片青灰色。姜瑶看着那半张账本,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把自己锁在药庐三天三夜,出来时眼睛里布满血丝,手里攥着个同样的油纸团。

“我爹说,有些账不能算,有些债不能讨。”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他说,太湖的水太深,谁下去谁没命。”

赵珩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黑血。“毒发了。”他从紫檀木匣子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三粒猩红的药丸,“这是太医院的‘护心丹’,但需要你的水苏入药引。”

阿芷在一旁急得直跺脚:“小姐快给他药啊!他要是死了,我们都得被满门抄斩!”

姜瑶看着赵珩苍白的脸,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医者救人,也救世。但救世的药,往往最苦。”她解开油纸包,将紫苏叶和菖蒲混在一起,用铜杵捣成泥。

药泥敷在伤口上的瞬间,赵珩疼得闷哼一声,额头上滚下豆大的汗珠。但他的眼神却亮了起来,像雨过天晴的太湖:“告诉你父亲,等我查清案子,定要让太湖底的白骨都瞑目。”

姜瑶的心猛地一颤。她想说父亲已经死了,却看见阿芷对着她拼命摇头。远处传来官船的号角声,是苏州知府带着人来了。赵珩突然从怀里掏出块令牌,塞进她手里:“拿着这个,去南京的国子监找林悦博士。她会告诉你该知道的。”

乌篷船再次撑开时,姜瑶回头望了眼。赵珩站在画舫的残骸上,月白锦袍在风里猎猎作响,像面不肯倒下的旗。雨又开始下了,打在水面上,激起无数个小小的漩涡,仿佛要把所有的秘密都卷进湖底。

回到药庐时,天已擦黑。阿芷刚把药篓卸下来,就看见院门外站着个穿绿袍的官员。他手里拿着本账簿,见姜瑶回来,立刻拱手作揖:“在下是苏州府的户曹主事卫砚,特来拜谢姜姑娘救了太子殿下。”

姜瑶的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玉佩上,那是块墨玉,雕着朵兰花,与父亲书房里的块一模一样。“卫大人认错人了。”她侧身要关门,却被卫砚拦住。

“姑娘别慌,”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从袖中抽出张纸条,“这是林悦博士让在下转交的。”纸条上只有三个字:“查漕运”,笔迹凌厉,像是用剑写的。

阿芷突然从屋里端出碗药:“卫大人要不要喝碗驱寒汤?刚才雨大,怕是着凉了。”她把药碗往卫砚面前递,碗沿的热气里,姜瑶看见她左脸的月牙疤在灯光下闪了下。

卫砚接过药碗,却没喝。“听说令尊生前,常去太湖西岸的寒山寺。”他用手指摩挲着碗沿,“那里的住持,是前朝的户部尚书。”

姜瑶的心跳漏了一拍。父亲每月初一都去寒山寺上香,每次回来都带回些刻着梵文的木牌。她总以为是求平安的,现在想来,那些木牌的大小,正好能塞进《漕运志》的书页里。

“卫大人还有事吗?”她伸手去接空碗,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触到片粗糙的茧子——那是常年握算盘留下的痕迹,和账房先生的手一模一样。

卫砚站起身,将账簿放在门槛上:“这是苏州织造近三年的粮运记录,姑娘或许用得上。”他走到院门外,忽然回头,“太医院的院判,是织造的表舅。”

等卫砚的身影消失在巷口,阿芷立刻把账簿翻得哗哗响。“小姐你看,这里的数字对不上!”她指着其中一页,“明明记载着运了五千石米,可入库单上只有三千石。”

姜瑶的目光落在账簿末尾的签名上——“沈清沅”。这个名字她在父亲的札记里见过,是苏州织造的掌事女官,据说深得太后信任,连太子南巡的路线都是她安排的。

“把药庐的门闩插上。”姜瑶从药架顶层取下那个青花瓷瓶,“我们得去趟寒山寺。”

夜雾像块湿抹布,把太湖罩得严严实实。乌篷船在水面上悄无声息地滑行,船头挂着盏羊角灯,光只能照出三尺远的地方。阿芷蹲在船尾摇橹,忽然指着水下:“小姐,那里有东西!”

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亮水面下黑压压的影子。是艘沉船,桅杆还露在水面上,缠着些破烂的绸缎。姜瑶想起父亲说过,十年前有艘运皇粮的船在这里失踪,官府说是遇到了风浪,可渔民们都说,夜里能听见水下有人哭。

“绕开走。”她把羊角灯往船舱里按了按,“沈清沅的人,说不定就在附近。”

船刚拐进通往寒山寺的水道,就听见芦苇荡里传来琴弦声。那琴声很怪,时而像流水,时而像鬼哭。阿芷突然捂住耳朵:“是‘迷魂调’!去年有个商队听了这曲子,整船人都疯了,最后跳湖淹死了。”

姜瑶从怀里掏出块生姜,塞进阿芷嘴里:“含着,能提神。”她自己则摸出父亲留下的骨笛,凑到唇边吹起来。那笛声尖锐如裂帛,正好盖过琴弦的诡异调子。

芦苇荡里的琴声突然停了。个穿红衣的女子从芦苇丛里钻出来,手里抱着把琵琶,指甲涂着鲜红的蔻丹。“姜姑娘好兴致,半夜三更还在湖上吹笛。”她的声音像浸了蜜,眼睛却冷得像冰,“可惜啊,有些人,怕是听不见下回了。”

姜瑶认出她鬓边的金步摇,那是去年太后赏给沈清沅的“凤凰钗”。“沈掌事不在织造局对账,跑到这荒郊野外来弹琴,就不怕算错了账?”她故意把“账”字咬得很重。

沈清沅轻笑一声,琵琶弦突然“铮”地断了根。“姑娘手里的账簿,是卫砚给的吧?”她用断弦剔着指甲,“可惜啊,他现在怕是已经在湖里喂鱼了。”

阿芷突然将船桨往水里猛砸,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沈清沅的红衣:“你把卫大人怎么了?”

沈清沅的脸色瞬间沉下来,像被墨染过:“不知死活的丫头。”她拍了拍手,芦苇荡里突然冒出十几艘小船,每艘船上都站着个持弩的黑衣人。

“把账簿交出来,我留你们个全尸。”沈清沅的琵琶断弦指向姜瑶的胸口,“不然,就让你们跟那些皇粮一样,沉在太湖底,永不见天日。”

姜瑶突然从船舱里拖出个麻袋,往水里一扔。麻袋裂开,露出里面的石灰粉,遇水腾起片白雾。“阿芷,走!”她抓起船桨,乌篷船像条泥鳅钻进芦苇荡。

身后传来箭矢破空的声音。姜瑶低头躲避时,看见阿芷的后背中了一箭,箭头是青黑色的——和画舫上禁军尸体上的箭一模一样。“小姐别管我……”阿芷的声音越来越弱,手指却死死攥着那本账簿,“去找住持……”

姜瑶的眼泪混着湖水往下淌。她把阿芷抱进船舱,用最快的速度包扎伤口,血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撑住,我们马上到寒山寺了。”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不是说,想看看长安的雪吗?”

乌篷船终于靠上寒山寺的码头。姜瑶背着阿芷往山门跑,敲响铜钟的刹那,她看见方丈室的窗纸上映出个熟悉的身影——是卫砚,他没死。

老住持打开门时,月光正好落在他的念珠上。那串念珠是用檀木做的,每颗珠子上都刻着个数字,合起来正好是五千石。“姜先生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他接过账簿,指尖在“沈清沅”的签名上停了停,“这丫头,当年还是我送进织造局的。”

阿芷在姜瑶怀里动了动,从怀里摸出块玉佩——是块墨玉兰花佩,和卫砚的那块一模一样。“我爹……是户部的账房……”她的呼吸越来越弱,“他说,沈清沅把皇粮……换成了沙子……”

卫砚突然跪在地上,泪水砸在青石板上:“阿芷,我是你表哥啊!”

老住持翻开账簿,里面夹着张画着沉船位置的图。“这些年,太湖底下的沙子,比米还多。”他指着其中一处标记,“这里沉的,是今年准备运往灾区的粮船。”

姜瑶看着窗外的太湖,忽然明白父亲为什么总说“水苏要配菖蒲”。水苏能救命,菖蒲能解毒,就像这世上,总得有人治病,有人除害。

天快亮时,寒山寺的钟声突然响了。不是晨钟,是召集僧人的警钟。卫砚握着佩刀站在山门口,老住持将账簿塞进个竹筒,交给姜瑶:“把这个送到南京的都察院,告诉他们,太湖的淤泥里,该见天日了。”

姜瑶背着竹筒往外跑时,听见卫砚喊:“等太子清了漕运,我带你和阿芷去长安!”她回头望了眼,看见老住持站在佛像前,念珠转得飞快,像在数着沉在湖底的冤魂。

太湖的水面泛起鱼肚白。姜瑶把竹筒藏进药篓,撑着乌篷船往南京去。船头的羊角灯还亮着,在晨雾里像颗不肯熄灭的星。她忽然想起父亲说过,太湖的潮涨潮落,从来都不是自然的规律,是有人在水底,拨动着命运的弦。

南京城的朱雀街比苏州的巷陌宽三倍。姜瑶背着药篓走在石板路上,总能感觉到背后有人盯着。那些人的眼神像黏在身上的蛛网,来自绸缎庄的伙计,来自茶馆的跑堂,甚至来自卖花的小姑娘——她鬓边别着朵珠花,样式和沈清沅的凤凰钗如出一辙。

国子监的门楣在夕阳里泛着青灰,门柱上的斑驳痕迹里,藏着六朝古都的风霜。姜瑶站在“为国育才”的匾额下,指尖攥着赵珩给的令牌,铜质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姑娘找谁?”门房打量着她的药篓,眼神里带着警惕,“最近国子监查得严,闲杂人等不许进。”

姜瑶刚要掏出令牌,身后突然传来个清越的女声:“是姜姑娘吧?我是林悦。”

转身时,撞进双温润的眼睛。林悦穿着件月白襦裙,袖口绣着枝墨竹,手里拿着卷《算经》,倒像个寻常的教书先生。“跟我来。”她引着姜瑶穿过回廊,廊下的石缸里养着几尾红鲤,见人走过,便甩着尾巴躲进莲叶底。

博士府的书房堆满了书,空气中飘着松烟墨的香。林悦从书架上抽出个暗格,里面藏着叠卷宗,最上面的封皮写着“漕运密档”。“你父亲是个可敬的人。”她的指尖划过卷宗上的批注,“这些年,他匿名给都察院送了十七次信。”

姜瑶的心猛地一揪。父亲总说去苏州城给大户瞧病,原来是去送这些要命的东西。“沈清沅为什么要贪墨皇粮?”她翻开卷宗,里面的账册密密麻麻,像无数只蚂蚁在爬。

林悦点燃盏油灯,将张舆图铺在桌上:“你看,太湖通往运河的水道有七处暗闸,每年汛期都会‘意外’冲毁几处粮仓。”她用朱砂笔在暗闸的位置画圈,“其实是沈清沅故意开闸,把皇粮冲进湖里,再用沙子冒充入库。”

窗外突然传来檐角铁马的轻响。林悦迅速将卷宗塞进壁炉,用灰烬盖住。“是詹事府的人。”她压低声音,“沈清沅的哥哥在詹事府当差,专门盯着国子监的动静。”

门被推开时,姜瑶正帮林悦研墨。进来的是个穿绯袍的官员,腰间挂着金鱼袋,看见姜瑶,眼睛里闪过丝疑惑:“林博士,这位是?”

“家母的远房侄女,来南京求医。”林悦不动声色地将药篓往桌下推了推,“张大人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张大人的目光在书房里扫了圈,最后落在砚台上的墨汁:“听说太子在苏州遇袭,都察院让查江南的官员履历。”他从袖中掏出份名单,“这几个人,烦请林博士查查他们的师承。”

姜瑶的目光掠过名单,看到“沈清沅”三个字时,心跳漏了一拍。旁边标注着她的出身——“寒山寺俗家弟子,师从慧能住持”。

等张大人走后,林悦从壁炉里取出卷宗,指尖在“慧能”二字上停了停:“老住持年轻时是户部尚书,因弹劾前朝奸臣被贬,才出家为僧。”她忽然冷笑,“沈清沅是他捡来的孤儿,教她读书识字,没想到养出条白眼狼。”

暮色渐浓时,林悦带着姜瑶去都察院。衙门的灯笼在雨里晃出昏黄的光,门口的石狮子嘴里叼着个铜球,被雨水洗得发亮。都御史是个红脸膛的老者,看到账簿时,气得把茶碗摔在地上:“老夫查了三年,总算有实证了!”

他立刻让人去苏州拿人,又给京城的太子府递了八百里加急。“姜姑娘,你父亲的冤屈,很快就能昭雪了。”都御史握着她的手,“太湖人都说,姜先生的药能治百病,原来还能治这官场的毒。”

姜瑶想起父亲的药庐,想起阿芷后背的箭伤,忽然觉得眼睛发涩。“我想回苏州看看。”她望着窗外的雨,“阿芷还在寒山寺等着我。”

林悦送她到渡口时,塞给她封信:“这是给太子的,告诉他,沈清沅背后还有人。”她指着信上的火漆,“用的是詹事府的印,张大人和沈家勾结多年。”

乌篷船驶出南京城时,月亮从云里钻了出来。姜瑶坐在船头,看着水面上的月影,像面破碎的镜子。她忽然想起父亲说过,账本上的数字是冷的,但每个数字背后,都连着无数人的生死。

回到寒山寺时,阿芷已经能下地走路了。卫砚正在给她喂药,看见姜瑶回来,慌忙站起来:“都察院的人已经把沈清沅抓了,她招认了十年间贪墨皇粮二十万石。”他从怀里掏出个木盒,“这是从她府里搜出来的,老住持说,是你父亲当年送她的启蒙书。”

书是《论语》,扉页上有父亲的批注:“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旁边有行娟秀的小字,是沈清沅年轻时写的:“弟子清沅,谨记师训。”

姜瑶摸着泛黄的纸页,忽然明白老住持的痛。就像医者用药,用对了能救人,用错了能杀人;人心也是如此,养对了是良善,养错了是贪婪。

三日后,太子赵珩亲赴寒山寺。他的臂伤已大好,穿着身常服,像个寻常的书生。老住持带着他去看太湖的沉船,潜水的士兵捞上来袋沙子,里面混着些发霉的米粒。

“这些沙子,本该是灾民的救命粮。”赵珩的声音里带着痛惜,“沈清沅已经正法,但她贪墨的粮,得加倍补回来。”他看向卫砚,“你熟悉漕运,就留在苏州,负责清查账目,补种粮田。”

卫砚跪地领命,阿芷扶着他的胳膊,左脸的月牙疤在阳光下闪着光:“我们会把太湖底的沙子,都换成新米。”

离开寒山寺时,赵珩递给姜瑶块玉佩,和他之前丢的那块一模一样,只是上面的“珩”字换成了“瑶”。“长安的太医院缺个女医官,”他的眼睛像太湖的春水,“你愿不愿意来?”

姜瑶想起父亲的药庐,想起南京的雨,忽然笑了。“等太湖的麦子熟了,我就去。”她指着远处的田埂,“父亲说,种下的种子,总会有收获的那天。”

船开远了,姜瑶还站在码头上。老住持敲着木鱼,声音在雨里荡开:“种善因,得善果。太湖的水,总会清的。”

那年秋天,苏州的百姓都说,太湖边长出了最好的麦子。寒山寺的钟声里,多了个女医官的身影,她的药篓里装着紫苏和菖蒲,治好了无数人的病,也像她父亲那样,在账本的空白处,写下了行小字:“医者仁心,更要心怀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