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渊”深潜器如同一枚修长的黑色箭镞，切开南太平洋幽暗的海水，无声地滑向预定的坐标。外部，是超过五千米的深海高压和永恒的黑暗，只有深潜器自身的前照灯在浑浊的海水中划出两道有限的光柱，照亮前方偶尔飘过的深海雪花和奇形怪状的盲眼生物。
舱内空间狭小而压抑，各种仪器和管线占据了大部分空间，闪烁着幽幽的冷光。林瑶坐在主控位，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导航屏幕和外部传感器数据，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有紧绷的下颌线泄露着一丝内心的波澜。她的副手是一名经验丰富的深海作业专家，代号“锚链”，正沉稳地操控着深潜器进行最后的微调。
在他们身后，陈启被固定在一个特制的医疗座椅上，身上连接着更多的管线和传感器。他依然处于一种半昏迷的朦胧状态，强效神经兴奋剂和生命维持合剂在他体内奔流，强行维持着他意识的清醒和身体的基本功能，但也带来了持续的低烧、肌肉震颤和尖锐的神经痛。他的左眼依旧蒙着特制的感应绷带，下方的皮肤下，那淡金与纯白交织的纹路比在基地时更加清晰，甚至微微鼓起，仿佛有活物在下面蠕动，带来持续不断的灼痛和酸胀感。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深潜器外部传感器显示，海水中的背景能量读数正在发生极其细微但确实存在的变化——那是“清道夫”干扰网络周期性衰减窗口即将到来的前兆。
“抵达预定坐标，深度5127米。”锚链的声音平稳地响起，“下方海底地形复杂，热液喷口活动活跃，能见度极低。外部规则扰动读数开始下降，衰减窗口预计在三分钟后到达峰值。”
“保持悬停，启动所有能量和规则传感器，聚焦扫描下方三号热液喷口群区域。”林瑶下令，同时回头看了一眼陈启。
陈启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右眼瞳孔有些涣散，对强光刺激反应迟钝，但目光最终艰难地聚焦到了林瑶脸上。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痛苦，只有一种近乎真空的平静，以及一丝深藏的、亟待完成的…使命感。药物剥离了他大部分情感反应，只留下了最核心的执念。
“陈启，能听到吗？”林瑶的声音透过内部通讯，传入他耳中，清晰而稳定，“我们到了。‘裂隙’可能出现的地方就在下面。当它出现时，我需要你集中精神，用你左眼的力量去‘感受’它，‘引导’它，试着让它稳定下来。就像……就像你在基地时，引导那些规则线条一样。能做到吗？”
陈启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表示明白。他的嘴唇动了动，发出几个嘶哑的音节：“……尽量……”
他的右手手指微微蜷缩，似乎想抬起，但力量不足以对抗固定带和自身的虚弱。
林瑶示意锚链继续监控，自己解开安全扣，小心地移动到陈启身边。她握住他冰凉而颤抖的手，将一股微弱但坚定的暖意传递过去。
“别怕，我在这里。”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我们一起。”
陈启的手指在她掌心极其轻微地回握了一下，力度小得几乎无法察觉，但林瑶感觉到了。他右眼中的平静，似乎融化了一丝，多了一点属于“人”的依赖。
就在这时，舱内警报轻声响起！
“检测到高强度规则共振！来源：正下方，坐标偏移十七米，深度增加约五十米！衰减窗口峰值到达！”锚链快速汇报。
几乎同时，深潜器外部监控画面中，下方那片被热液喷发的浑浊物质和奇异深海生物笼罩的海底，某处空间忽然发生了诡异的扭曲！
没有光，没有声音的巨响。但在传感器和肉眼（通过增强画面）的观察下，那片区域的海水、沉淀物、甚至光线，都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荡漾起层层涟漪！涟漪中心，隐约可见一片极不稳定的、仿佛由无数破碎镜面折射出的、光怪陆离的虚影，虚影深处，似乎有某种更加深邃、更加浩瀚的存在惊鸿一瞥！
“裂隙”出现了！比预想的更加直观，也更加……危险！它散发出的规则波动极不稳定，周围的深海环境开始受到影响，水流变得紊乱，巨大的水压出现异常波动，连深潜器的外壳都开始发出轻微的、令人不安的咯吱声！
“陈启！就是现在！”林瑶松开手，回到主控位，双手飞快地调整着深潜器的姿态和能量输出，试图靠近并稳定在那个危险区域的边缘。
陈启的身体猛地绷紧！药物作用下强行集中的意志，如同脆弱的玻璃，被外部那狂暴、混乱的规则涟漪狠狠冲击！左眼的灼痛瞬间飙升到难以忍受的程度，他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额头青筋暴起！
但他没有退缩。他闭上右眼，将全部残存的意识，如同扑火的飞蛾，投向那片扭曲的“裂隙”。在他特殊的感知中，那不是一片破碎的空间，而是无数断裂、纠缠、疯狂舞动的规则线条！它们如同受伤的巨兽的神经末梢，痛苦而无序地抽搐着。
他需要找到其中相对稳定的“节点”，用自己的力量去“安抚”、“连接”它们，为这个狂暴的规则伤口打上一个暂时的“补丁”。
淡金色的光芒自他左眼绷带下渗透出来，越来越亮，甚至开始在他身体周围形成一圈微弱的光晕。他伸出颤抖的右手，五指张开，对着前方虚无的空气，仿佛在隔空抓取、梳理那些看不见的线条。
深潜器内，能量读数急剧变化。陈启左眼输出的力量与“裂隙”散逸的规则乱流发生着激烈的交互和对抗。舱壁上的灯光开始忽明忽暗，仪器发出嘈杂的警报。
“裂隙的规则波动出现局部平缓迹象！但整体极不稳定，随时可能崩溃或引发更大范围的规则塌陷！”锚链的声音带着紧张。
“陈启，坚持住！你能做到！”林瑶一边稳定深潜器，抵抗着越来越强的乱流冲击，一边紧紧盯着陈启的状态监测。他的生命体征正在危险地波动，精神力如同开闸的洪水般倾泻而出。
陈启的嘴角溢出了一缕鲜血，那是内脏在巨大精神压力和能量反冲下受损的迹象。但他的右手，却渐渐稳定下来，五指做出缓慢而精准的“编织”动作。在他左眼的视野中，几条最狂暴的规则乱流被他的力量轻柔地“抚平”，暂时连接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微小但确实存在的“稳定环”！
随着这个“稳定环”的出现，外部那光怪陆离的“裂隙”虚影，其边缘的扭曲和闪烁明显减弱了一瞬！中心那片深邃的虚影，也变得稍微清晰了一点点——那似乎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由柔和光芒构成的“海洋”，其中沉浮着无数星辰般的微小光点！
“源海”的投影！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那浩瀚而纯粹的气息，让舱内的三人都感到灵魂一阵战栗！
成功了！他们至少短暂地稳定并窥见了“浅滩”！
然而，就在这希望初现的刹那——
异变再生！
一股冰冷、狂暴、充满恶意的猩红意志，如同追踪猎物的毒蛇，骤然从极远处的深空方向（或者说，从更高维度的规则层面），狠狠地撞入了这片刚刚被稳定的规则区域！
是“清道夫”！它察觉到了这里的异常！察觉到了同源力量的波动和“裂隙”的开启！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恶意规则入侵！‘裂隙’稳定性急剧下降！外部水压异常飙升！”锚链大吼。
陈启如遭重击，身体猛地向后撞在座椅上，大口鲜血喷出！他左眼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变得明灭不定，那刚刚构建的“稳定环”在猩红意志的冲击下剧烈震荡，几近破碎！
深潜器发出不堪重负的金属呻吟，外部摄像头捕捉到，周围的海水开始疯狂旋转，形成恐怖的深海漩涡，无数海底沉积物被卷起，能见度瞬间降为零！
“陈启！”林瑶目眦欲裂，看着监测屏幕上陈启骤降的生命指标和即将崩溃的精神波形。
而陈启，在意识被剧痛和猩红恶意淹没的边缘，涣散的目光却死死“盯”着那片即将再次闭合、被猩红污染的“裂隙”虚影。
在他的左眼深处，那源自“可能性之种”的最后一点微光，在外部同源恶意和内部濒临崩溃的双重刺激下，没有熄灭，反而如同回光返照般……剧烈地、不甘地……燃烧起来！
一股决绝的、带着守护意味的意念，混合着最后的力量，不再试图“稳定”，而是如同投枪般，狠狠“刺”向了那片被猩红污染的规则乱流，刺向了“裂隙”深处那片惊鸿一瞥的纯白“海洋”投影！
仿佛在发出最后的呼喊与……引路。
下一刻，纯白的光芒自陈启左眼彻底爆发，瞬间吞没了他的身影，也透过深潜器的观察窗，照亮了一小片狂暴的深海漩涡！
而在那片被照亮的混乱中心，即将被猩红意志和狂暴水压彻底碾碎的“裂隙”，其最深处，那片“源海”的投影中，一点微光，似乎……回应般，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温和却无可抗拒的吸力，骤然从“裂隙”中心传来，精准地笼罩了整艘“潜渊”深潜器！
深海回响，戛然而止。
黑暗、压力、漩涡、以及那冰冷的猩红意志……一切外界干扰瞬间远去。
深潜器，连同其中的三人，被那股吸力拖拽着，消失在了那片光怪陆离、即将彻底湮灭的“裂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