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朝阳,带着一种无力穿透雾霾的惨淡光芒,洒在首都国际机场t3航站楼巨大的玻璃幕墙上。国内出发层的入口处,人流如织,熙熙攘攘,弥漫着清晨特有的匆忙与焦灼。
陆延舟站在距离入口不远的一根巨大廊柱旁,身侧放着一个低调的黑色登机箱。他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羊绒大衣,没有系扣,露出里面熨帖的深色西装,整个人挺拔而冷峻,与周围喧闹的环境格格不入。他微微垂眸,看着腕表上跳动的秒针,似乎在等待什么人,又仿佛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赵特助站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低声汇报着接下来几天在深城行程的最终确认事项,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陆延舟偶尔颔首,目光却始终没有焦点,深邃的眼眸里沉淀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那是连日来应对内部**改革**阻力和外部市场压力的痕迹。
就在这时,一阵由远及近、节奏稳定而清晰的行李箱轮子滚动声,混杂在嘈杂的背景音中,异常突兀地钻入了他的耳膜。
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不是笨重拖沓,也不是急躁慌乱,是一种带着明确目标、干脆利落的滚动,仿佛它的主人早已习惯了独自拖着行李,穿梭于世界各地。
他的心脏,毫无预兆地、猛烈地收缩了一下。
几乎是本能地,他抬起了头,目光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就在他前方约十几米的地方,国际到达与国内出发交汇的宽阔通道口,一个穿着浅燕麦色长款风衣、拉着一个银色登机箱的纤细身影,正步伐从容地走了出来。
林知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又骤然凝固。
她似乎刚从某个国际航班下来,风尘仆仆,脸上带着长途飞行后的淡淡倦意,但脊背挺直,步伐稳健。她没有像周围许多人那样左顾右盼寻找方向,而是目标明确地朝着国内出发的安检区域走去,眼神平静地掠过前方,像是在确认路线,又像是在习惯性地观察环境。
她的目光,就那样,极其自然地,从他的方向扫过。
没有停留。
没有波澜。
甚至没有任何一丝表示认出了他的迹象。
如同掠过任何一个陌生的、无关紧要的路人。
那一刻,陆延舟感觉自己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他看着她。
看着她比离开时似乎清减了些,却更添了几分沉淀下来的风骨与气场;
看着她那曾经在他怀中依偎过的侧脸线条,此刻在机场冷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和……疏离;
看着她那双他曾无比熟悉的、此刻却平静无波、仿佛映不出任何倒影的眼眸,就那样,毫无停滞地,移开了。
他们之间,隔着匆匆的人流,隔着喧嚣的声音,隔着一年多无法跨越的时光与距离。
近在咫尺。
远在天涯。
赵特助似乎也察觉到了异样,顺着陆延舟的目光望去,当看清那人是谁时,他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惊愕,随即迅速低下头,屏住了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林知意的脚步没有丝毫迟滞,她拉着行李箱,径直走向了国内安检的入口,身影很快便融入了排队的人群之中,只剩下那个银色的行李箱,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一闪,便再也看不见了。
自始至终,她没有回头。
陆延舟维持着那个抬眸远眺的姿势,僵立在原地,像一尊瞬间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塑。耳边所有的喧嚣——广播声、交谈声、行李箱轮子声——都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隔膜隔绝,只剩下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嗡鸣声,在他的脑海里疯狂回荡。
她回来了。
他看到了她。
而她……没有看到他。
或者说,看到了,却已视而不见。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匕首,带着嗤嗤作响的灼痛,狠狠地捅进了他心脏最柔软、也最不曾设防的角落。比任何一次商业谈判的失利,比任何一次来自元老的刁难,都更让他感到一种彻骨的、无力回天的冰冷与刺痛。
他以为他早已做好了心理建设,以为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他可以平静地接受任何与她相关的消息,包括她的**归来**。
可他高估了自己。
当那个活生生的、曾经与他生命紧密交织的人,以这样一种近乎残忍的“无视”方式,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所有的心理防线,都在瞬间土崩瓦解。
“陆总?”赵特助小心翼翼地、几乎是用气声唤了一句,带着浓浓的担忧。
陆延舟猛地回过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已久。他迅速垂下眼眸,掩去眼底所有翻涌的情绪,再抬起时,已恢复了惯有的冷峻与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仿佛多了一层无法化开的坚冰。
“走吧。”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艰涩。
他拉起自己的登机箱,转身,迈步,走向与林知意相反的、属于他的登机口方向。
步伐依旧沉稳,背影依旧挺拔。
只是那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因为过度用力,指节泛出森然的白色。
机场的广播依旧在不知疲倦地播放着航班信息。
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没有人知道,就在刚才那短短的几十秒里,两个曾经深刻嵌入彼此生命的人,在这偌大的机场,完成了一场无声的、没有对视的……擦肩。
或许,这已是命运能给予他们的,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