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船长传来的加密数据包,在“爱因斯坦实验室”的虚拟空间中静静悬浮,像一个沉默的黑色立方体。
小陆调出数据包的元信息:大小437Gb,加密层级显示为“复合混沌算法+生物特征绑定”。更棘手的是最后一行备注——【解密密钥需结合实时脑电波验证,绑定对象:沈星(状态:失踪)】。
“生物特征绑定……”小陆喃喃道,手指在键盘上无意识地敲击着,“这意味着必须要有沈星本人的脑电波模式,或者至少是他设计算法时使用的脑电波特征模板。”
指挥中心陷入短暂的沉默。周晓芸调出所有关于沈星的档案——这位年轻海洋地质学家最后一次发出信号是在七十二小时前,位置百慕大海域,深度4712米。潜艇“深蓝号”的生命支持系统理论续航还剩九十六小时,但通信已完全中断。
“没有活体脑电波,我们连尝试破解的方向都没有。”阿明皱眉,“这就像需要一把特定形状的钥匙,而我们连锁孔都看不到。”
林默走到屏幕前,凝视着那个黑色立方体。数据包的文件名很简单:【节点共振谱·真】。
“沈星在失踪前,特意加密并传回这份数据。”林默缓缓说,“他知道数据至关重要,也知道自己可能回不来。那么,一个理性的科学家会怎么做?”
“他会留下破解线索。”周晓芸立即接话,“但不是明码——太容易被拦截或误读。他会把线索藏在只有特定的人、或者特定的方法才能找到的地方。”
“老船长。”林默转身,“您孙子平时和您交流,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习惯?比如,你们之间独有的暗号、约定的编码方式、或者……共同的记忆锚点?”
视频窗口里,沈海山布满皱纹的脸在屏幕光晕中显得苍老而坚毅。他闭上眼睛,似乎在记忆中搜寻。几秒钟后,他睁开眼:“有。小星十岁时,我教他用摩尔斯电码。我们约定过一个‘家庭密码’——在标准摩尔斯码基础上,每个字母偏移三个位置。”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沙哑:“后来他成为科学家,我们把这个游戏升级了。他会用我教他的航海星图知识,结合他自己研究的地质年代学,创造一些……只有我们俩能懂的坐标。”
“坐标?”小陆追问。
“比如,他会说‘爷爷,记得我们1987年在东经122度看的那场流星雨吗?把那个日期转换成地质纪年,再映射到星图上的某个位置’。”沈海山苦笑,“这孩子从小就喜欢这种多层加密的游戏。”
“爱因斯坦实验室”的聊天框里,伯格教授发出信息:
【h.b.】:如果是多层加密,那么数据包本身可能只是外壳。真正的密钥可能藏在元数据、文件结构,甚至是传输日志里。
麦卡锡教授接入语音:“沈船长,您孙子最后一次和您正常通信是什么时候?内容是什么?”
沈海山调出一段聊天记录,投影到共享屏幕上。
【沈星】:爷爷,今晚的星星特别亮。还记得小时候您带我在甲板上认星座吗?您总说,猎户座的腰带三星是指引方向的“天锚”。
【沈海山】:记得。你还说那三颗星像三个水晶棱镜。
【沈星】:是啊。现在我发现,它们真的可能是棱镜——某种宇宙尺度的能量分光器。对了,您那本老航海日志还在吗?第87页,我小时候画的那张歪歪扭扭的星图。
【沈海山】:在。怎么了?
【沈星】:没事,就是突然想起来了。我要下潜了,回来再聊。
对话到此为止。时间是七十二小时前。
“第87页……”小陆迅速检索,“老船长,您能扫描那页日志吗?”
沈海山动作很快。几分钟后,一页泛黄纸张的图像出现在屏幕上。纸张上确实有一张用彩色铅笔画的孩子气的星图——猎户座,但三星的位置被特意标注出来,旁边用拼音写着:“SAN KE ShUI JING”。
“三颗水晶。”周晓芸翻译,“但这不够。这很可能只是第一层隐喻。”
卡特赖特教授突然发言:“等等。‘87页’——这个数字本身有没有特殊含义?在地质学里,87号元素是钫(Francium),自然界中极其稀有,半衰期极短。”
“但在天文学中呢?”麦卡锡教授接话,“87……梅西耶星表中,m87是一个巨大的椭圆星系,以其中心黑洞的喷流而闻名。等等——”
他调出一个天文数据库:“m87星系中心黑洞的喷流方向,恰好指向……猎户座大星云。”
虚拟实验室里,所有人的思维开始碰撞。
【轨道力学】:如果沈星把“猎户座-水晶棱镜-能量分光”这个隐喻,和“87”这个数字结合起来……他可能在暗示某种能量频率的换算方式?
【A.c.】:地质学角度,87可以指代“8700万年”——这是白垩纪晚期的一个重要时间节点,当时有一次重大的地磁倒转事件。
【h.b.】:而地磁倒转会影响地球的共振频率。各位,我们是不是可以假设:沈星设计的加密算法,密钥不是一个静态密码,而是一个动态函数?这个函数的输入参数包括——时间(当前地质年代)、空间(猎户座相对位置)、以及某种生物特征(脑电波)?
小陆的眼睛突然亮了。
“动态函数……生物特征绑定……”他调出代码分析工具,“如果沈星使用的是‘混沌算法’,那么初始参数极其敏感。但如果我们知道他的思维模式——他如何关联这些看似无关的概念——我们也许能反向推导出他可能选择的参数空间。”
他转向沈海山:“老船长,我需要您做一件事。请您回忆和沈星所有关于‘水晶’、‘星星’、‘密码’的对话。任何细节都可能有用。”
与此同时,另一条战线上,王浩面临的困境同样紧迫。
“星河探索”的指挥中心里,工程师们正在做最后的推演。大屏幕上显示着两条轨道——一条是“脚手架”卫星群的预定路径,一条是国际空间站的轨道。两者将在五十八小时后,在百慕大三角上空区域产生危险的接近。
“如果我们用‘长征-7号’的末级进行撞击,”王浩指着模拟图,“最佳撞击点在‘脚手架’边缘的第12号卫星。撞击后,碎片云会以每秒两百米的速度扩散。这是十八小时后的模拟——”
画面展开。红色的碎片云像一朵死亡之花,在国际空间站轨道附近绽放。尽管大部分碎片会因大气阻力逐渐坠落,但仍有两块较大的碎片,尺寸分别约0.5米和0.8米,将在撞击后第三十七分钟与国际空间站轨道相交。
“误差容限太小了。”首席轨道动力学工程师摇头,“撞击精度需要控制在正负1.5米内,我们才能确保空间站有足够的安全窗口进行规避机动。但以火箭末级分离后的状态,这是……”
“这是不可能的。”一个年轻工程师低声说,“除非我们在末级上安装一套微型姿态控制系统,重量不能超过十五公斤,而且要在撞击前三十分钟内完成至少三次精确修正。”
“十五公斤……”王浩沉思,“我们有没有可能从其他航天器上拆用现成的?”
“时间不够。”另一个工程师说,“就算有现成的模块,测试、安装、集成到末级上,至少需要四十八小时。而我们的发射窗口在——”
“四小时后。”王浩替他说完。
他打开“爱因斯坦实验室”的界面,将问题抛给了全球的协作者。
【王浩】:需要解决方案:如何在四小时内,为无控火箭末级(质量约3.2吨,当前姿态稳定)增加一套重量≤15kg、能进行至少三次速度增量修正(总ΔV≥15m\/s)的微型推进系统?精度要求:最终撞击位置误差≤1.5米。
问题刚发出,响应就来了。
【m.m.】:麻省理工的微型离子推进实验室有现成原型,重量12kg,ΔV最大20m\/s。但需要改装接口。
【轨道力学】:印度空间研究组织(ISRo)有用于立方星编队的微型冷气推进模块,重量8kg,ΔV约12m\/s,精度极高。我可以联系负责人。
【h.b.】:德国dLR有一个合作项目——基于形状记忆合金的微型动量轮+冷喷系统,总重10kg,可提供三维控制。项目主管是我学生。
王浩看着这些来自全球的回应,心跳加快了。但他也看到了问题:
【王浩】:但这些设备都在不同国家,需要运输、出口许可、技术交接……四小时根本不可能。
一条新消息弹出,来自一个代号“JAxA_匿名”的协作者。
【JAxA_匿名】:不需要运输实物。我可以提供所有三种系统的详细设计图纸、软件控制算法、以及接口协议。如果“星河探索”有快速制造能力,可以在地面制造核心部件,然后……空投?
【空投?】
这次连王浩都愣住了。
【JAxA_匿名】:是的。日本宇宙航空研究开发机构曾测试过“紧急太空物资投送系统”——用高空无人机携带小型载荷到平流层,然后用小型固体火箭将其送入亚轨道,与在轨航天器对接。如果目标不是对接,而是简单地将一个15公斤的包裹“扔”向火箭末级的预定轨道……
【轨道力学】:理论上可行!火箭末级轨道高度约380公里,如果我们从一架飞行在18公里高空的无人机上,用一枚小型火箭将包裹发射到250公里高度,末级可以调整姿态进行“抓捕”。
【王浩】:但如何保证包裹和末级在太空中的 rendezvous(交会)?这需要极其精确的轨道计算和时机控制。
虚拟实验室里,模拟程序再次启动。
这一次,输入的是全新的参数:高空无人机位置(由【老船长】提供可能的海上平台)、小型火箭性能(【王浩】团队提供)、末级轨道数据(【轨道力学】和【h.b.】联合计算)、太空抓捕方案(【JAxA_匿名】提供概念)。
进度条开始移动。
与此同时,沈海山那边有了突破。
“小星小时候,有一次我给他讲航海故事。”老船长在视频里说,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我说,在海上迷失方向时,老水手会看星星,但最高明的水手会‘听海’。”
“听海?”周晓芸追问。
“海洋有它自己的脉搏——潮汐、洋流、深海里的地鸣。小星后来告诉我,他在研究海底水晶簇时,真的‘听’到了声音。不是声波,而是……某种共振的‘感觉’。他说,那些水晶像在‘唱歌’,频率和猎户座腰带三星的某种周期有关。”
沈海山调出另一段记录:“这是他一年前发给我的一段数据,说是‘海底音乐’。”
屏幕上出现了一段频谱图。横轴是时间,纵轴是频率。频谱上显示着三条清晰的主频带,以及数十条微弱的谐波。
小陆将频谱导入分析软件,同时调出猎户座三星的天文数据。
“三星系统存在微小的轨道周期变化……”他快速计算,“周期分别是……52.3年、142.7年,以及一个更长的421.5年周期。”
他将天文周期数据转换成频率,与沈星记录的“海底音乐”频谱进行比对。
匹配度:89%。
“还有11%的偏差……”小陆皱眉。
“可能是因为地质介质的影响。”卡特赖特教授接入,“声波在海底沉积层、水晶体、海水中的传播速度不同,会产生频率偏移。如果我们知道当地的地质结构——”
“我知道。”沈海山说,“小星最后一次下潜前,给我传了一份详细的区域地质剖面图。”
又一幅图像出现在屏幕上。
小陆将地质数据输入,重新计算声波传播路径的修正系数。频谱开始自动校正。
匹配度上升到96%。
“这就是钥匙的一部分。”小陆深吸一口气,“沈星设计的脑电波验证,很可能不是要求完全复现他的脑波,而是要求输入者能够‘理解’这种频率的对应关系——能够将天文周期、地质传导、和深海共振这三者在大脑中建立连接。”
他看向林默:“老板,我需要一个人。这个人必须同时具备天文学直觉、地质学知识、以及对共振现象的深刻理解。让这样的人尝试‘想象’那个完整的频谱,他的脑电波模式可能会接近沈星设计算法时的状态。”
“爱因斯坦实验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两个名字上:
汉斯·伯格(天体物理学家)。
安娜·卡特赖特(地质考古学家)。
“我们同时尝试。”伯格教授的声音传来,“安娜,我们共享脑电波数据——我负责天文周期模块,你负责地质传导模块,我们一起在脑海中构建那个完整的共振模型。”
“风险呢?”卡特赖特教授问。
“最多就是验证失败。”伯格说,“但如果成功……”
他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如果成功,他们就能打开那个437Gb的数据包,看到百慕大海底水晶簇最精确的共振频率谱。
那是干扰“脚手架”谐振、将成功率从52%提升到80%以上的关键。
“开始吧。”林默说。
两个相距千里的实验室里,伯格教授和卡特赖特教授戴上了便携式脑电波采集设备。设备数据通过加密链路,实时传入“爱因斯坦实验室”。
屏幕上,两幅脑电图开始滚动。一幅显示着伯格教授在脑海中模拟天体运行、计算周期共振时的神经活动;另一幅显示着卡特赖特教授在想象声波穿过不同地质层时的频率变化。
小陆开发了一个实时融合算法,将两幅脑电图的关键特征提取、融合,生成一个“合成脑波模式”。这个模式被输入到沈星加密算法的验证接口。
进度条开始移动:1%...3%...7%...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距离王浩需要最终决定是否发射,还剩三小时二十分钟。
距离“脚手架”抵达百慕大三角,还剩六十一小时四十分。
虚拟实验室的界面上,两个进度条在并行前进:
一个是脑电波验证进度(12%)。
另一个是空投抓捕方案模拟进度(47%)。
所有人都在等待。
等待着技术难题的突破,等待着人类智慧从绝境中撕开的那一道光。
窗外的夜空,星星依然在各自的轨道上运行,对下方这颗蓝色星球上正在发生的、决定命运的计算与协作,一无所知。
或者,也许并非一无所知。
也许,那些星星本身,就是这场宏大测试的考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