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外滩w酒店顶层的“云境”酒吧悬浮在黄浦江上空,270度落地窗外,陆家嘴的摩天楼群如钻石森林般闪烁。
徐小默特意包下了观景最佳的弧形卡座,桌上冰桶里斜插着唐培里侬p3白金版,三只手工水晶杯反射着城市灯火。
Elena轻轻晃动着杯中的香槟,目光投向窗外蜿蜒的江面。
“上海比我想象中更有侵略性,”她的中文带着微妙的异国腔调,每个音节都像经过精密计算,“就像你,小默。”
徐小默靠在定制沙发里,解开了爱马仕丝绒西装的第一颗扣子。
“侵略性?我以为你会说‘活力’。”
“活力是向上的生长,侵略性是向外的扩张。”
Elena转过头,蓝灰色的眼睛在昏黄灯光下像某种猫科动物,“你最近扩张得很厉害,我听说了柳婉的事。”
来了。
徐小默心中警铃微响,表面却轻松地啜饮一口香槟。“前妻闹脾气而已,小事。”
“小事需要动用默远集团三分之一的公关预算?”
Elena微笑,“需要威胁一家估值十五亿的科技公司?”
“需要同时安抚至少三位女性?”她每说一句,徐小默的脊背就僵直一分。
“你调查我。”
“投资前的尽职调查。”
Elena优雅地放下酒杯,“卡佩家族的钱不流向黑洞,徐。”
“我需要知道你究竟是战略家,还是被自尊心驱使的赌徒。”
徐小默强迫自己放松肩膀。
“你觉得我是哪种?”
“目前看来,两者都是。”
Elena倾身向前,指尖轻轻划过水晶杯边缘,“你对柳婉的执念让我好奇。”
“一个离了婚的女人,值得你如此大动干戈?”
“这不是关于她。”
徐小默的声音冷了几分,“是关于秩序。我不能让任何人认为,可以公开羞辱我而不付出代价。”
“所以是面子问题。”
Elena靠回沙发,若有所思,“在东方文化里,面子比利润更重要吗?”
对话进入危险水域。
徐小默意识到,Elena不是苏瑾那样的技术宅,也不是林冰那样的合作者,更不是安娜那样的花瓶。
她是真正的掠食者,来自欧洲最古老的银行家族之一,血管里流淌着三百年的资本dNA。
“利润和面子可以兼得。”
徐小默切换语气,露出商人的标准笑容,“事实上,我对柳婉的施压已经产生了额外收益——‘新生’工作室的三个供应商主动联系默远,愿意以八折提供原材料。恐惧是最好的商业润滑剂。”
Elena静静看着他表演,直到他说完才轻声问:“那你快乐吗?”
问题猝不及防。
徐小默张了张嘴,香槟的气泡在舌尖炸开,带着微涩的余味。
同一时刻,艺术区“新生”工作室灯火通明。
柳婉站在未完成的装置作品前,白色工装裤上沾着颜料斑点。
那是一组用废弃电路板和LEd灯管编织成的“数字竹林”,通电后,细碎的光点如萤火虫般在金属枝叶间流动。
“电压不稳,”顾言蹲在控制器旁调试,“第三区的频闪节奏和其他部分不同步。”
“就让它不同步。”柳婉突然说。
顾言抬头,额前碎发垂落。
“什么?”
“现实中的竹林,每片叶子被风吹动的节奏也不一样。”
柳婉走近作品,手指轻触冰冷的电路板,“完美同步是机器的逻辑,不是生命的逻辑。”
“我们的展览叫‘抵抗与诗意’,如果连作品本身都在追求工业标准,那抵抗什么?”
顾言怔了怔,随即笑了。
那是柳婉第一次见他露出如此放松的笑容,眼角细纹舒展,像冬日湖面突然裂开的冰纹。
“你说得对。”
他关掉控制器,任那些LEd灯自由闪烁,杂乱中竟真的生出某种韵律,“我太执着于‘完成度’,忘了我们在做什么。”
手机震动。
柳婉瞥了一眼,是李明发来的加密信息:“明早十点,老地方见。有决定。”
短短十个字,重如千钧。
“是创芯科技?”顾言问。
他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近到能传递支持,远到不越界。
柳婉点头,突然感到一阵疲惫涌上来。
过去两周,她像绷紧的弓弦,在封杀、谣言、策展压力中保持绝对挺直。
但此刻,在斑驳闪烁的人造竹林前,在顾言安静的目光里,她允许自己肩膀垮下三厘米。
“如果李明选择屈服,”她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我就失去最后的技术支持。‘数字竹林’会真的变成一堆垃圾。”
“不会的。”顾言说。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会让这些电路板发光,哪怕要用最原始的方法——一节节电池,一根根导线。”
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事实,“艺术史上大多数突破,都发生在资源最匮乏的时候。”
“梵高一生只卖出一幅画,莫奈在失明边缘画出了睡莲。”
柳婉转过头,正对上他的眼睛。
顾言的瞳孔很深,像夜色中的古井,倒映着工作室的灯光和她微怔的脸。
“谢谢。”她说。
两个字太轻,承载不住此刻胸腔里翻涌的东西。
顾言摇摇头,转身走向工作台。
“继续吧,离展览只剩四天了。我有个想法,关于如何用投影强化‘不同步’的意象...”
他自然地转换话题,给柳婉留出整理情绪的空间。
她深吸一口气,将李明的信息暂时封存,重新聚焦于眼前的灯光与金属。
窗外,一颗流星划过上海罕见的清澈夜空,但工作室内的两人都未抬头。
凌晨两点,徐小默回到陆家嘴顶层公寓。
Elena在酒店门口与他贴面告别,香水尾调是雪松和琥珀,温暖中带着疏离。
“下周卡佩基金会在上海有个小型酒会,”她在他耳边低语,“我会正式介绍你给几位关键人物。”
“做好准备,徐,这是你进入欧洲市场的入场券。”
诱惑赤裸裸摆在面前。
徐小默知道代价——他需要在酒会上展示“稳定性”,这意味着必须在这之前解决柳婉这个“不稳定因素”。
浴室的镜面蒸腾着水汽。
徐小默站在花洒下,热水冲刷着身体,却洗不掉Elena最后那句话的回音:
“你在建造一座监狱,徐。”
“最可怕的是,钥匙在你自己手里,你却假装找不到。”
他暴躁地关掉水龙头,裹上浴袍走进卧室。
手机屏幕上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是苏瑾。
还有一条信息:“设备数据有异常波动,需要当面讨论。伦理委员会可能介入。”
徐小默把手机扔到床上。
伦理委员会?苏瑾当初拿投资时可没这么矫情。
他走到落地窗前,脚下是沉睡的都市。
这座城市像巨大的精密仪器,而他自以为是操纵仪表盘的人。
但现在,每个仪表都在闪烁警告:柳婉在艺术圈的口碑持续发酵,顾言的公开支持让舆论战陷入僵局。
创芯科技的李明迟迟不做决定。
苏瑾开始犹豫。
连林冰今早的汇报都带着微妙的保留——“副市长秘书那边,可能需要更多‘诚意’。”
而Elena...Elena是最迷人的变量。
她像一面镜子,照出他所有精心掩饰的破绽。
手机再次震动。
这次是安娜,发来一张对着酒店镜子的自拍,肩上挎着崭新的喜马拉雅包,配文:“想你了,徐总什么时候再来验收礼物呀~”
徐小默盯着照片里年轻完美的身体和空洞的眼睛,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
他意识到,这些女人像他收藏的名表,每一只都标价清晰,走时精准,但没有任何一只真正告诉他——此刻是几点。
他需要一场决定性的胜利。
必须让柳婉跪下,必须让所有人看到,违逆徐小默的下场。
一个念头慢慢成形。
徐小默走回床边,拿起手机,拨通了林冰的号码——尽管已是凌晨两点半。
“喂?”林冰的声音带着睡意和警觉。
“明天一早,联系默远控股的证券部,”徐小默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冻土,“启动对‘创芯科技’二级市场的秘密收购。”
“不管李明的决定是什么,我要在两周内成为他们最大的外部股东。”
电话那头沉默了五秒。
“这会触发要约收购条款,需要至少三十亿现金。”
“我有钱。”
“还有,如果柳婉发现你在背后操纵...”
“那就让她发现。”
徐小默打断她,“我要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她所有的挣扎,都是在我的棋盘上跳舞。”
挂断电话后,他打开加密邮箱,开始起草给欧洲某私人调查机构的委托函。
调查对象:顾言。
调查范围:税务、版权纠纷、情感史、一切可能摧毁一个艺术家声誉的东西。
窗外的东方明珠塔在凌晨的雾气中闪烁,像一枚巨大的、穿刺夜空的注射器针头。
徐小默站了很久,直到天空泛起蟹壳青。
他想起很多年前,和柳婉刚结婚时租住的老公房。
夏天没有空调,两人就躺在凉席上,用一本杂志轮流扇风。
柳婉说,等有钱了,要买一个能看到星星的房子。
“上海哪有星星。”他当时嘲笑她。
“那就去有星星的地方。”
她翻身看着他,眼睛在黑暗里发亮,“反正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徐小默猛地拉上窗帘,隔绝了渐亮的天光。
那些都死了。像从未存在过。
清晨七点,柳婉在工作室的简易折叠床上醒来,身上盖着顾言留下的羊绒毯。
她坐起身,看见顾言已经在工作台前,就着一盏台灯修改展览序言。
“你一夜没睡?”柳婉声音沙哑。
顾言回头,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但眼睛很亮。
“睡了三个小时。倒是你,该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没时间了。”
柳婉叠好毯子,闻到上面淡淡的松节油气味——那是顾言身上的味道,“一小时后我要见李明。”
顾言放下笔,认真地看着她:“无论结果如何,展览都会继续。我承诺。”
柳婉想说谢谢,但话到嘴边变成了:“结束后,我请你吃饭。不是工作餐,是真正的晚餐。”
空气静默了一瞬。
“好。”
顾言说,然后重新低头看稿纸,但柳婉看见他耳尖微微泛红。
她走进狭小的洗手间,用冷水洗脸,抬头时看见镜中女人眼下明显的疲惫,但眼神是清亮的。
这是她自己的脸,自己的眼睛,自己的选择。
八点整,柳婉推开工作室的门。
晨光洒在斑驳的墙面上,涂鸦和海报在光中苏醒。
远处传来黄浦江轮船的汽笛声,悠长得像某个时代的回音。
她踏进晨光,朝着与李明约定的咖啡馆走去。
口袋里,手机震动。
柳婉掏出来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只有一句话:
“他在二级市场收购创芯的股份。小心。”
发送时间:凌晨四点十七分。
柳婉停在梧桐树下,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
初秋的风穿过枝叶,落下几片早衰的叶子,擦过她的肩头,飘向地面。
她删除信息,继续向前走。
步伐未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