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那座见证了方才一场闹剧的汉白玉大殿,很快便被抛在身后。
凌清玄御剑在前,白衣猎猎,身形快如流光。龙夭夭则化出本体的一片龙鳞,化作一叶暗金色的扁舟,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她侧躺在舟上,单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云气,姿态惬意得不像是去一处九死一生的绝地,倒像是去郊外踏青。
越是远离仙界的核心地带,周遭的景致便越是荒芜。灵气充沛的仙山灵脉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嶙峋的怪石与色泽暗沉的土地。空气中不再是清甜的草木之气,而是多了一股干燥、肃杀的凛冽之风。
“喂,木头。”龙夭夭的声音懒洋洋地从后方传来。
凌清玄没有回头,只是平稳地应了一声:“何事?”
“你说那个陨神渊,名字听着这么气派,里面是不是死过很多神仙?”她好奇地问,语气里透着一股天真的残忍,“骨头多么?要是堆成山的话,一定很壮观。”
凌清玄的剑光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稳住心神,言简意赅地解释:“上古时期,此地为神魔战场,陨落过无数大能。渊内法则混乱,怨气不散,寻常仙人踏入,仙基都会被侵蚀。”
“哦——”龙夭-夭拖长了音调,眼睛亮晶晶的,“法则混乱?怨气不散?那不是正好?进去打架,连毁尸灭迹都省了,直接被混乱的法则绞成渣,被怨气啃得骨头都不剩。真是个杀人越货、毁尸灭迹的风水宝地啊!”
凌清玄沉默了。
他深刻地感受到了自己那个决定的荒谬性。他带上的不是一个助力,而是一个随时准备给这口摇摇欲坠的世界大锅底下再添一把柴的纵火犯。
他甚至能想象到,当她看到定界鼎时,那双灿金色的瞳孔里会迸发出何等绚烂的、想要将其敲碎的喜悦光芒。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他修的是太上无情道,求的是天地至理,可此刻,他却被一个完全不讲道理的“理外之人”搅得道心不宁。
龙夭夭见他不说话,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哼起了不成调的曲子。那调子轻快又诡异,像是某种古老龙族祭祀时才会吟唱的歌谣,在荒凉的天地间飘荡,平添了几分邪性。
就在这时,凌清玄的身形猛地一顿,停在了半空中。
他侧耳倾听,眉头微蹙。
龙夭夭也收了小曲儿,从扁舟上坐起身,向前望去。前方数里之外,一座形如卧牛的秃山之后,隐隐传来能量碰撞的爆鸣声,还夹杂着几声凄厉的惨叫和狂怒的嘶吼。
那股能量波动,驳杂、阴冷,充满了血腥与掠夺的气息。
“魔气。”凌清-玄吐出两个字,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有架打?”龙夭夭的兴致瞬间被提了起来,她从龙鳞扁舟上一跃而起,稳稳地落在凌清玄的飞剑上,凑到他身边,踮着脚朝前张望,“去看看!”
她靠得太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凌清玄的耳廓,带着一股丹药残余的清香和她身上独特的、如同暖玉般的体香。凌清玄的身体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默默地朝旁边挪了半寸。
两人收敛气息,悄无声息地绕到那座秃山的另一侧,藏身于一块巨大的岩石之后。
山坳之中,一场血腥的厮杀正在上演。
七八名身着黑袍、周身魔气缭绕的魔修,正围攻着另外三名同伴。那三名魔修已是强弩之末,其中两人身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伤口,另一人则被一柄漆黑的骨矛钉穿了琵琶骨,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把东西交出来!”为首的那个围攻者,是个脸上刺着蝎子图腾的壮汉,他手持一柄血色大刀,刀锋上还滴着血,“‘陨神图’不是你们几个有资格染指的!”
被钉住的那个魔修啐出一口血沫,脸上满是疯狂与不甘:“凭什么!这图是我们兄弟拼了命才从一个正道老匹夫手里抢来的!凭什么你说要就要!”
“凭什么?”蝎子脸壮汉狞笑一声,手中的血刀指向他,“就凭老子是‘血煞宗’的人!在这西荒魔道,我们血煞宗的话,就是规矩!”
说罢,他不再废话,血刀高举,一道浓稠如血的刀罡便朝着那名魔修的头顶狠狠劈下。
“陨神神神图?”岩石后,龙夭夭眨了眨眼,小声问身边的凌清玄,“那是什么?比定界鼎还好玩吗?”
凌清玄的目光却紧紧锁定在那蝎子脸壮汉身上,低声道:“血煞宗,魔界邪尊座下三大魔宗之一,行事狠辣,擅长血祭之术。他们也来了,看来魔界对定界鼎是志在必得。”
眼看那名魔修就要被一刀劈成两半,龙夭夭却撇了撇嘴,一脸的索然无味:“没劲,还以为有什么宝贝,原来是为了一张破图。抢地图这种事,太低级了。”
话音未落,她动了。
没有丝毫征兆,一道暗金色的流光从岩石后暴射而出,快得仿佛一道金色的闪电。
那正要落下的血色刀罡,被这道流光从侧面精准地撞上。只听“砰”的一声闷响,狂暴的龙力瞬间冲垮了刀罡的结构,将其震得粉碎,化为漫天血色光点。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的所有魔修都愣住了。
蝎子脸壮汉瞳孔一缩,猛地转头,厉声喝道:“谁?!”
龙夭夭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场中,她一脚踩在那个被钉住的魔修身前,挡住了他。她环顾四周,看着那群一脸惊愕的魔修,脸上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灿烂笑容。
“不好意思啊,打扰一下。”她歪着头,语气轻快地说,“我这个人,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看不得别人以多欺少。”
蝎子脸壮汉先是一愣,随即看清了龙夭夭那张过分美丽的脸,以及她身上那与魔气格格不入的、纯净又霸道的灵力波动。他眼中闪过一丝淫邪与贪婪:“正道的小妞?长得倒是不错。怎么?想玩英雄救美?可惜,这里可不是你们仙门的地盘!”
他身后的几名血煞宗魔修也发出一阵阵怪笑,目光不怀好意地在龙夭-夭身上游走。
龙夭夭脸上的笑容更甜了,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
“不不不,你们误会了。”她笑盈盈地纠正道,“我的意思是……”
她的声音陡然一冷,那双灿金色的瞳孔瞬间缩成了危险的竖线。
“——除了我,谁都不能以多欺少!”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动了!
身影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下一刻,便出现在一名血煞宗魔修的身前。那魔修大惊失色,急忙举起手中的白骨盾牌抵挡。
龙夭夭看都没看,只是简简单单地挥出一拳。
她那只看起来纤细白皙的拳头,却蕴含着令人心悸的恐怖力量。拳风未至,暗金色的龙力已经缠绕而上。
“咔嚓!”
那面刻满了怨魂符文、足以抵挡法宝轰击的白骨盾牌,如同纸糊的一般,应声碎裂。拳头余势不减,直接印在了那名魔修的胸口。
“砰!”
一声沉闷的爆响,那魔修的胸膛整个塌陷下去,身体像个破麻袋一样倒飞而出,人在半空,就已经化为了一团血雾,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
一拳!
仅仅一拳,就秒杀了一名同阶的魔修!
这血腥而霸道的一幕,让在场所有人的怪笑都凝固在了脸上。
蝎子脸壮汉脸上的贪婪瞬间被惊骇所取代,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踢到了一块何等恐怖的铁板!
“一起上!杀了她!”他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壮硕的身体魔气暴涨,血色大刀上燃起熊熊血焰,再次朝龙夭夭劈来。
其余几名魔修也反应过来,纷纷催动魔功,各种阴毒的法术和魔器,如暴雨般朝龙夭夭倾泻而去。
“来得好!”
龙夭夭不退反进,发出一声兴奋的轻笑。她最喜欢这种被围攻的感觉了,仿佛全世界都在与她为敌,这让她感到一种酣畅淋漓的痛快。
她身形闪烁,在密集的攻击中穿梭,犹如刀尖上的舞者。暗金色的龙力在她周身流转,形成一道道凝实的利爪与龙尾虚影,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片腥风血雨。
一名魔修喷出一口黑色的毒雾,想要污了她的肉身。可那毒雾刚一靠近龙夭夭,就像是遇到了克星,被她护体的龙力一冲,竟倒卷而回,将那魔修自己包裹了进去。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顷刻间便化为了一滩脓水。
另一名魔修祭出一件专门攻击神魂的法器“摄魂铃”,刺耳的铃声直冲识海。龙夭-夭只是觉得有些吵闹,皱了皱眉。她那被始龙血脉滋养的神魂何其强大,这种程度的攻击,跟挠痒痒没什么区别。
她反手一记龙爪,直接将那摄魂铃连同摇铃的魔修一起,捏成了碎片。
就在龙夭夭大开杀戒,享受着战斗的乐趣时,一道清冷的剑光从天而降。
凌清玄出手了。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简单的一剑。剑光如月,清冷,寂静,却又快到了极致。
那正全力攻击龙夭-夭背后的蝎子脸壮汉,只觉脖颈一凉,他脸上的狰狞表情瞬间凝固。他低头,看到自己的身体还在向前冲,而他的视线,却在飞速地旋转、升高。
他看到了自己那具没有了头颅的身体,看到了那个白衣胜雪、神情淡漠的剑客,也看到了那个正回过头来,冲他露出一个“真没用”表情的绝美少女。
这是他留存于世的最后一个念头。
噗通。
头颅落地,血煞宗的魔修小队,全灭。
从龙夭夭出手,到凌清玄补上最后一剑,整个过程,不过十数息。
山坳内,再次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浓郁的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漫。
那三个幸存的魔修,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如同神魔般的男女,吓得魂飞魄散。刚才还威风八面的血煞宗众人,就这么……没了?
龙夭夭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走到蝎子脸壮汉的尸体旁,踢了踢他的头颅,一脸嫌弃:“真不禁打。”
她蹲下身,开始熟练地在尸体上摸索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让我看看,魔道大宗的弟子,有没有带什么好宝贝……”
凌清玄收剑而立,看着她那副财迷般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
很快,龙夭-夭就站了起来,手里捏着一张古旧的、不知是用什么兽皮制成的地图,脸上满是失望:“切,穷鬼。翻了半天,就找到这么一张破地图。”
她随手将地图展开,只见上面用血色的朱砂,绘制着一片扭曲而复杂的山川地形。而在地图的最中心,一个被无数深渊与裂谷环绕的地点,被标记了一个鲜红的、如同眼睛般的符号。
符号旁边,用一种古老的魔族文字,写着两个小字。
凌清玄的目光落在那两个字上,瞳孔微微一缩。
“陨神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