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提城的短暂喘息,并未驱散笼罩在曹军头顶的阴霾。
粮草一日短过一日,城外蛮兵斥候的身影如同鬼魅,时隐时现。
更让曹操心烦的是,派往雍闿、孟获处的使者,除了带回些模棱两可、索要无度的回复外,并无实质进展。
南中的豪帅们,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豺狼,围着这头受伤的猛虎逡巡不前,既想分食,又惧其临死反扑。
“陛下,朱提非久留之地。”
贾诩的声音在昏暗的厅堂内响起,平静无波,
“城内人心未附,存粮将尽。
雍闿态度暧昧,孟获坐观成败。
若北廷马忠引军南下,与李严东西呼应,我等困守孤城,必是死局。”
曹操按着愈发频繁作痛的额头,沉声道:
“文和之意,是继续南迁?”
“然。”
贾诩颔首,“南中腹地,越往南,北廷影响力愈弱,蛮部势力愈强。
滇池(益州郡治所)之地,更为富庶,且孟获根基在此。与其在此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南下,借‘助孟获抵御北廷’之名,行立足之实。
关键在于……如何让孟获应允我等入境,而非视我等为入侵之敌。”
一直沉默的司马懿忽然开口:
“陛下,臣听闻,孟获之妻祝融夫人,出身当地显赫火神部落,勇武善战,且深明利害。
或可从此处着手。
另,南中多瘴疠,我北军士卒多有不适,需寻熟悉路径、通晓医药的向导。
若能得当地大姓引路,则事半功倍。”
曹操眼中精光一闪,看向董昭:
“承明(董昭字),联络交州士燮之事,进展如何?”
董昭面露难色:
“回陛下,士燮回复恭谨,言称愿与陛下交好,然提及交州贫瘠,兵微将寡,恐难直接援手,只愿提供些许药材、犀角等物,并……开放边境贸易。”
这话说得委婉,实则拒绝了军事同盟,只愿进行有限的物资交易。
“老滑头!”
曹操冷哼一声,却并未动怒。
乱世存身,士燮的选择无可厚非。
“也罢,有总比没有强。
承明,继续与他保持联络,贸易亦可,至少能换取些急需之物。”
决策已定,曹操不再犹豫。
他亲自修书一封,措辞极尽谦恭,以“汉征南将军、录尚书事”的名义(他虽在内部称帝,对外尤其是对蛮部,仍沿用旧职),遣能言善辩之士送往孟获处,陈述北廷吞并益州后,必将削平四方豪强的“威胁”,提议双方结盟,共抗强敌,并许诺若得孟获之助,愿表奏其为南中大都督,永镇南疆。
同时,备下重礼,指名赠予祝融夫人。
使者派出后,曹操并未干等。
他采纳司马懿之议,放出风声,称北廷大军不日将至,所过之处,必强行改土归流,夺蛮首之权,掠部落之财。
一时间,南中各地蛮部,人心惶惶。
数日后,孟获处终于传来回音。
态度依旧倨傲,但语气有所松动,同意曹军借道南下至滇池以西的弄栋县驻扎,“共商抗北大计”,并要求曹军需遵守当地习俗,不得扰民,粮草自筹。
“弄栋……”曹操看着地图,那里虽非核心富庶区域,但地势尚可,且脱离了北廷兵锋的直接威胁。
“孟获这是想让我替他看守西大门,同时借我军力威慑其他部落。
也好,便依他!
传令,三日后,拔营南下!”
就在曹操准备南迁之时,一封来自成都的密信,经由特殊渠道,送到了暂代朱提太守的董昭手中。
信是写给贾诩的,落款,是一个极其隐晦的代号。
贾诩于密室中阅罢,面无表情地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
信中的内容很简单,只提及了北廷在益州推行的一些新政,尤其是对蛮部的怀柔政策细节,以及……马忠先锋部队的大致动向和预计抵达时间。
“文和,何事?”
曹操见贾诩从密室出来,随口问道。
贾诩微微躬身:
“无事,陛下。
一些旧日门生问候,已处理了。”
曹操不疑有他,此刻他全部心神都放在了即将开始的、深入南中瘴疠之地的迁徙上。
……
江东,建业。
鲁肃再次从驿馆归来,面带忧色:
“主公,曹操使者催促甚急,言其已决意南迁与孟获汇合,若我军再不表态,待北廷整合益州、平定南中后,江东独木难支啊!”
孙权烦躁地踱步:
“吾岂不知!然公瑾坚持认为与曹结盟风险太大!”
周瑜肃容道:
“主公,非是瑜固执。
曹操乃枭雄,其言不可尽信。
且观北廷动向,蔡琰、诸葛亮稳扎稳打,并未急于求成。
其重心似在消化益州,整顿内政。
此时若我与曹操暗通款曲,一旦被北廷侦知,岂非授人以柄?
不如趁此良机,加紧与刘备联络,巩固荆扬联盟,同时大力仿制北廷之火器、楼船。
听闻北廷格物院又有新制,若能设法获取……”
孙权停下脚步,碧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子敬,回复曹操使者,盟约之事,孤还需斟酌。
然,念在同为汉臣(孙权亦沿用汉职),不忍见其困顿,可秘密资助一批粮秣、军械,由海路运至交州,再由其自行设法转运。
记住,务必隐秘,绝不可留下痕迹!”
这已是孙权在周瑜反对下,能做出的最大限度的妥协。
既给了曹操一丝希望和实际援助,又未彻底绑上战车。
“瑜,明白。”
鲁肃领命而去。
周瑜看着孙权的背影,心中轻叹。
他知道,主公终究是对北廷忌惮太深,对曹操仍存有万一的幻想。
他只希望,这点星火,不要最终引燃焚毁江东的烈焰。
……
洛阳,格物院。
黄月英看着最新改进的“猛火油柜”演示,射程和稳定性确实提高了不少,但距离大规模应用于水战,仍有差距。
而关于“惊雷”的研究,则陷入了瓶颈,安全性始终无法得到有效保障。
“院长,江东近日在江夏一带活动的细作异常频繁,似乎在大量搜集关于我军新建楼船和火器的情报。”
一名下属禀报道。
黄月英秀眉微蹙:
“看来,江东也坐不住了。
加强保密,尤其是新式楼船的建造工坊。
另外,关于‘惊雷’的研究,所有数据封存,没有主公和军师的手令,任何人不得调阅。”
她走到窗边,望向南方。
……
成都,郊外一处清幽宅院。
荀彧手持书卷,坐在竹椅上,目光却并未落在字里行间。
院内古柏苍翠,鸟鸣幽幽,但他心中,却如翻江倒海。
蒋琬和费祎曾来探望过他,言语间谈及北廷在益州废除一些苛捐杂税,整顿吏治,兴修水利,以及准备在南中推行“因俗而治”,设立庠序,教以耕织的方略。
这些,与他理想中“王政复兴”的景象,似乎有几分重合。
然而,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权臣本质,以及那位手段果决的蔡大家……
这一切,又让他无法轻易认同。
“文若先生,别来无恙。”
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
荀彧抬头,只见诸葛亮不知何时已站在院门处,羽扇纶巾,面带微笑。
“诸葛军师。”
荀彧起身,礼节周到,却带着疏离。
“亮偶得闲暇,特来与先生手谈一局,不知可否?”
诸葛亮仿佛没看到他的冷淡,自顾自地在石桌旁坐下,取出了棋盘。
荀彧沉默片刻,终是坐到了对面。
棋盘上,黑白子渐渐铺开。
诸葛亮落子如飞,大局开阔,攻势凌厉。
荀彧则步步为营,防守稳健,偶露锋芒。
“南中棋局将开,马伯瞻已就位。”
诸葛亮似不经意地说道,
“只是不知,那遁入南中的曹孟德,下一步会落在何处。”
荀彧执白子的手微微一顿。
曹操……那个他曾倾力辅佐,最终却走向殊途的主公。
“棋局如天下,非止争胜,更在安民。”
诸葛亮继续道,落下一子,隐隐形成合围之势,
“有时,看似退让一手,实则为了更大的活路,为了棋盘之外,那万千黎庶的生机。”
荀彧看着棋盘,又仿佛透过棋盘,看到了南中的崇山峻岭,瘴气弥漫。
曹操的挣扎,蛮部的盘算,北廷的谋划……这一切,最终会走向何方?
而他荀文若,又该在这变幻的棋局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他久久未能落子。
而在南中的密林深处,曹操的大军,正沿着蜿蜒崎岖的古道,向着更南、更未知的弄栋,艰难前行。
前途未卜,后有追兵,而这借道南迁的第一步,究竟是绝地逢生的转机,还是更深渊薮的开端?马忠的先锋,已抵达牂牁郡界,一场围绕南中归属的明争暗斗,即将拉开血腥的序幕。
星火已暗燃,只待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