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内的时光在压抑与等待中流逝。风雨渐歇,天色由深黑转为灰蒙蒙的黎明。张伯在昏迷中时而痛苦呻吟,时而陷入更深的沉寂,气息始终微弱。张婶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用湿润的布巾擦拭老伴滚烫的额头和干裂的嘴唇,眼中的忧虑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东璃靠着冰冷的洞壁,闭目调息。右肩的伤口在神秘旋律带来的奇异暖流作用下,疼痛减轻了不少,崩裂的出血也终于止住。“千机醉”的余毒依旧盘踞,带来阵阵眩晕和经脉的滞涩感,但精神力透支的头痛在短暂的休憩后略有缓解。最让她在意的,是脑海中那三个音符的旋律碎片。它们如同拥有生命,在不经意间流淌,每一次都带来心酸的悸动和一丝奇异的安宁。她尝试着主动去捕捉、去引导那股旋律带来的暖流,虽然生涩,但似乎真的能微弱地滋养她枯竭的经脉。
然而,张伯的情况等不起了。鞭毒入体,失血过多,加上年事已高,普通的金疮药只能勉强吊住一口气。他需要真正的神医,需要对症的解药!
一个名字,在东璃心中越发清晰——药王叟。
药王叟,传闻中避世隐居的杏林圣手,医术通神,尤擅解毒疗伤。其人性情古怪,亦正亦邪,救人全凭喜好,行踪更是飘忽不定。早年东璃在执行一次护送任务时,曾偶然救过药王叟一位采药遇险的记名弟子,因此得赠一瓶通用的解毒金疮药(正是之前用掉的那瓶),并被告知了一个大概的方位——据此地向南百余里,云雾缭绕的“百草涧”深处。
那是唯一的希望!
“张婶,”东璃睁开眼,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张伯撑不了多久,我们必须去找‘药王叟’。”
张婶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被更深的担忧淹没:“药王叟?姑娘…那…那可是神仙一样的人物…我们…我们能找到他吗?他…他会救我们吗?”
“必须去。”东璃站起身,走到张伯身边,再次握住老人冰冷的手,尝试着将那股源自旋律的、微弱的暖流缓缓渡入,“我知道大概方位。张伯的伤和毒,只有他能解。”那暖流似乎让张伯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丝。
张婶看着东璃苍白却坚毅的脸,又看看气息奄奄的老伴,用力抹了把眼泪,重重点头:“好!姑娘,我们听你的!”
简单的准备后,三人再次踏上艰难的旅程。东璃用藤蔓和粗树枝做了一个简易的拖架,将昏迷的张伯安置其上。她和张婶轮流拖拽,在崎岖湿滑的山林中艰难前行。东璃背着焦尾琴,感知开路,避开可能的险地和野兽踪迹。张婶则用尽全力拖拽拖架,汗水混着泪水,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
百余里的山路,对于重伤疲惫的三人而言,无异于天堑。途中,张伯的伤势几度恶化,高烧呓语。东璃只能一次次停下,用那微弱的暖流为他稳定心脉,压制毒性蔓延。每一次动用这力量,都让她本就疲惫的精神更加萎靡,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足足走了三天两夜,当三人终于穿过一片瘴气弥漫的密林,眼前豁然开朗时,饶是东璃心志坚韧,也几乎到了极限。
一条清澈见底的山涧从云雾缭绕的深谷中蜿蜒而出,水声潺潺。涧水两岸,是望不到边际的、层层叠叠的药田!各种奇花异草争奇斗艳,散发着浓郁而奇异的药香,仅仅是呼吸着这里的空气,都让人精神为之一振。药田之间,点缀着几间古朴的竹木小屋,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茅草。
这里,就是百草涧!
“药…药王谷!”张婶看着这如同仙境般的景象,绝望的眼神中终于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然而,不等她们靠近,一个苍老而洪亮、带着浓浓不耐烦的声音就从最近的一间木屋中炸响:
“滚!都滚远点!没看见门口挂的牌子吗?扰人清梦,天打雷劈!”
只见那木屋的竹篱笆门上,歪歪斜斜地挂着一块木牌,上面用炭笔写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擅入者,喂药渣!”
东璃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身体的疲惫和不适,上前几步,对着木屋方向,朗声道:“晚辈东璃,携重伤垂危之亲友,冒昧前来求见药王前辈!早年曾蒙前辈弟子赠药之情,恳请前辈慈悲,施以援手!”
屋内沉寂了片刻。
吱呀一声,木门被粗暴地推开。一个身材矮小、须发皆白、乱糟糟如同鸟窝的老头子,揉着惺忪的睡眼,趿拉着一双破草鞋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沾满各种可疑药渍的葛布短褂,腰间胡乱系着根草绳,手里还拎着一个硕大的、油光发亮的紫砂药葫芦。正是药王叟!
他睡眼朦胧地扫了一眼篱笆外的三人,目光在东璃覆眼的绸带和她身后那焦黑的琴身上停留了一瞬,又在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张伯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张婶那满是泥污泪痕、充满哀求的脸上。
“啧!”药王叟极其不耐烦地咂了下嘴,挠了挠乱糟糟的白发,“麻烦!天大的麻烦!”他踱着步子走到篱笆边,隔着竹篱,鼻子像狗一样抽动了几下,嗅了嗅空气中的气息。
“鞭伤…淬毒…嗯…‘黑寡妇’的毒涎混合‘腐骨藤’的汁液…还有点‘千机醉’的味儿?”他浑浊的老眼眯了起来,目光锐利如刀,在东璃身上扫过,“小丫头,你身上也有…还带着一股子…嗯?”
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东璃身上,鼻子又用力嗅了嗅,眉头紧紧皱起,脸上那不耐烦的神色渐渐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惊疑取代。他死死盯着东璃,仿佛要从她身上看出什么惊天秘密。
“怪事…真是怪事…”药王叟喃喃自语,眼神在东璃额心位置(虽然月印已隐)和那几缕深紫色的发梢间来回逡巡,“这股子…死气里透生机的味道…还有这血脉…不对…不对啊…”
他突然伸出枯瘦的手指,隔着篱笆,几乎要戳到东璃的鼻尖:“小丫头!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爹娘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