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诚他们下意识地往前凑了两步,脚尖几乎要踩到前面人的鞋跟,抻着脖子瞪圆了眼,想把尼克班那伙人的表情看得更真切些——就在这时,耳边突然滚过一阵“嗡——嗡——”的轰鸣,那声音像从地心深处钻出来的,越来越近,震得脚下的地面都在微微发颤,活像史前巨兽从深海里浮起时沉重的呼吸,每一次震颤都顺着鞋底往骨头缝里钻。抬眼望去,厚重的云层被硬生生撕开一道裂口,又一架涂着军绿色迷彩的直升机钻了出来,旋翼搅得云絮像被撕碎的棉絮般四散纷飞,机身侧面的装甲板反射着冷硬的光,边缘的锯齿状纹路在阳光下闪着凛冽的锋芒,活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钢铁巨鸟,正抖着翅膀,带着一股压迫感呼啸着扑过来。
几乎是同一瞬间,塔利芙衣领上别着的通讯器“滴滴滴”炸响,红色的信号灯急促地闪烁;亨利·哈明佩斯袖口别着的对讲机也跟着尖叫,塑料外壳都在微微发烫;尼克·布加勒斯胸前的信号器更是像被按了开关,急促的提示音密集得像暴雨打在铁皮上,敲得人心头发紧,连呼吸都跟着乱了节奏。
亨利班长的反应快得像装了弹簧,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猛地探手摸向战术背心,粗糙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泛白,指尖还沾着早上检修装备时蹭到的黑褐色机油,在对讲机外壳上留下几道印子。他哆哆嗦嗦按了好几下,才终于摁准通话键,把麦克风死死怼在嘴边,喉结像被什么东西堵着似的剧烈上下滚动,声音里的激动几乎要把对讲机的外壳撑裂,尾音里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被风吹得发颤的蛛丝:“各位非战斗观战三班的成员们,能听到吗?能听到请回复!”
他顿了顿,喉结又滚了滚,像是在吞咽滚烫的岩浆,接着突然拔高声音吼道:“首先跟大家报告一个重磅消息——今天,就在今天!是咱们人类对外星人正式展开自卫反击战的第一天!”话音刚落,人群里“嚯”地炸开一片吸气声,有人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指缝里都渗出了汗。
“现在,正有一架经过特殊改装的直升机,机身上还焊着三排特制的破甲弹发射架,黑洞洞的炮口正对着天空!”亨利的声音突然又拔高了八度,带着点破音的尖锐,像被砂纸磨过的铁片,“它正以最快速度冲向那艘外星飞船!而直升机上载着的,是咱们全人类即将登上外星飞船的第一人!他叫宋越楚——”
他刻意把每个字都咬得重重的,像是要把这三个字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是咱们基地里一名普通却又绝不普通的列兵!你们知道吗?他胸前那枚二等功勋章,边缘还带着没打磨掉的尖刺,那是用敌人的碎片熔铸的!这小子心里就揣着一个念头,一门心思想着要为在袭击中牺牲的好兄弟报仇雪恨!那兄弟是他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发小,牺牲时手里还攥着给宋越楚带的水果糖,糖纸都被血浸透了——”
人群里传来几声压抑的啜泣,有人用袖子偷偷抹着眼角,亨利却像是没听见,继续吼道:“是史义光官伯亲自选定的、接触外星飞船的第一人!同时也是抱着必死决心、早就做好了牺牲准备的实验员!同志们,你们知道吗?他身上背着的炸药包,鼓鼓囊囊的足足三十斤!那可不是普通炸药,是能把三米厚的钢筋混凝土炸成粉末的高能药剂啊!沾一点火星就能掀翻半座楼!”
他突然停顿了一下,对讲机里传来他粗重的喘息声,像是刚在烈日下跑了十里地,每一口呼吸都带着风箱般的“呼哧”声,“这不是上级的命令!是宋越楚列兵自己揣着申请书找官伯请缨的!申请书上的字都被眼泪泡花了,他说‘我这条命换兄弟们的仇,值’!如果登船作战失败,他会亲手拉响引信,那引线烧起来‘滋滋’响的,他要和那艘该死的外星飞船同归于尽——为国殉身!”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劈了叉,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请听到的同志务必回复,完毕!”
对讲机里瞬间炸开一片嘈杂,有带着哭腔的“收到!一定等他回来!”,有咬着牙的“誓死支援!需要什么尽管说!”,还有人扯着嗓子喊“宋越楚,我们等你回来吃庆功宴!”,混着直升机越来越近的轰鸣,像一团滚烫的火,烧得每个人的胸口都又酸又胀,眼眶子热得发疼。
尼克·布加勒斯听到这番话,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先是静静地吸了一大口气,胸腔像风箱似的猛地撑开,又缓缓塌陷,胸口剧烈起伏的弧度能看清每一根肋骨的轮廓。他垂着眼帘,睫毛在眼下投出大片阴影,随即缓缓地、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裹着意大利语特有的婉转尾音,像被拉长的丝线,颤巍巍地飘在空气里:“这……这可真是个伟大的悲剧啊!明知道是条死路,却还毅然决然地走上去……需要多大的勇气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对讲机边缘,金属壳子被蹭出细碎的声响。
塔利芙攥着拳头往空中挥了一下,指节泛白,用她熟悉的伊朗语接话,每个词都像淬了火的钢钉,掷地有声:“我敢说,恐怕到目前为止,现场没有几个人,能比宋越楚列兵更伟大、更勇敢了!这份勇气,足以让我们所有人铭记一辈子!”她往前踏了半步,军靴碾过地面的碎石,发出“咯吱”的脆响,眼里的光比枪膛里的火还烈。
亨利班长把对讲机举到嘴边,迅速换成流利的英语,一边说还一边夸张地挥舞着手臂,袖子扫过旁边的弹药箱,“哐当”撞出一串响:“我的天!中国人的血性,果然是刻在骨子里的!冲不掉、剥不去!说实话,换我上,我还真不一定有这份气魄!太牛了!宋越楚,真英雄!”他的声音像被按了快进键,尾音劈了叉还在使劲拔高,唾沫星子溅在对讲机的麦克风上。
等他们各自抒发完对宋越楚的感慨,三个人像是被无形的线牵住似的,连呼吸都同步了半秒——“完毕!”三个字撞在一起,震得空气都发颤,对讲机里传出的电流声都被这股劲儿冲得晃了晃,仿佛连机器都在为这份共鸣震颤。
等现场这阵因宋越楚而掀起的、复杂难言的情绪波动稍稍平复,众人互相之间也都算混得脸熟了,苏诚便悄悄伸出手,轻轻拉了拉身边艾漠的胳膊,眼神里带着点犹豫,示意她跟自己到旁边没人的角落去。他小心地把艾漠带到一片断壁残垣投下的阴影里,确认周围没人能听清后,才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犹豫又带着点急切地说:“艾漠,跟你说个事……其实,我在今早12点左右,也就是午夜刚过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有一阵特别轻微、特别奇怪的刺痛感和麻感,就像有无数根细得看不见的小针,在同时扎我的皮肤,又像微弱的电流似的,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莫名其妙就传到我身体里来了。因为这事太离奇了,再加上昨天那事儿(他下意识顿了顿,没明说,但两人都知道是指之前的袭击)让我一整晚没睡好,脑子晕乎乎的,所以当时没及时跟你讲。你想想啊,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又是外星人入侵,又是各种紧急的军事调动,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要是一直这样下去,我觉得没几个人能保持精神稳定。而且……而且我现在脑子里,总感觉有个人在跟我悄悄说话,不是那种耳朵听到的幻听,更像是……更像是有个声音,直接在我脑子里响起来,特别难受。最可怕的是,那个声音的语气,竟然和我自己说话的语气一模一样!简直就像……就像有另一个我,被硬生生塞进我脑子里了一样!”艾漠听完苏诚的话,原本清亮的眼神也蒙上了一层浓浓的迷茫,她轻轻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同样的困惑和不安回答道:“你这么一说……我最近好像也有类似的经历……就是总觉得,我们的人生,好像不是自己能掌控的,像是被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人,用线牵着鼻子在走,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就跟在做一场怎么也醒不过来的梦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