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禹那家伙，杵在幽绿灯笼底下，鬼气森森。
半边身子都成了暗红色的晶块，疙疙瘩瘩的，灯光一照，反射出妖里妖气的光，另外半边人脸呢，惨白得像糊墙的纸，嘴角还挂着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
船舱里那些黑市商人，一个个汗毛倒竖。
有胆大的已经把匕首攥手里了，更多的则偷偷往后缩，脚底板蹭着甲板，瞄着黑漆漆的水面，准备随时跳船逃命。
角落那老妇人缩成一团，浑浊的老眼里全是吓破胆的惊惧。
“你……！”陆琰的手一下就按在了腰间的玉心剑上，指节发白，身子微沉，像是随时要扑出去的豹子。
钱禹那只还算完好的左手抬了起来，掌心向外，做了个“收声”的手势。“不是敌人。”
他那双重嗓音混在一起，语气却出奇地平静，带着一股子违和感，“我知道阿莲在哪儿。”
白薇指尖刚亮起的那点金光顿住了，她眉头蹙起：“说清楚，什么意思？”
语气里全是警惕，没半点客气。
钱禹那颗晶化的暗红右眼珠子，嘎吱转动，望向舱顶，好像能穿透木板看见外面的天。
“净世使，分两派。”他左边的正常人眼闪过一丝挣扎的清明，“一派想用她喂山神，另一派……想捞她出来。”
陆琰和白薇飞快地对视一眼。
钱禹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太邪门，可他说出的消息，又像钩子，死死勾住了他们的要害。
“空口无凭。”陆琰声音沉了下去，往前逼了半步，剑柄握得更紧。
钱禹嘴角扯动，露出一个扭曲的笑。
他慢腾腾地扯开衣领，露出胸口——那儿嵌着块拇指大的透明晶体，里头封着一滴淡金色的水珠，正散发着一股微弱却让人心神安宁的光晕。
“初代守山人的眼泪。”钱禹的声音突然清晰了不少，带着点嘶哑。
“我从他们老窝里偷出来的。代价嘛……”他用晶化的右手指了指自己半拉身子，“就成这样了。”
白薇瞳孔猛地一缩。
她上前一步，鼻尖几乎要碰到那晶体，仔细嗅了嗅，又眯眼感受那光芒。
“是真的。”她声音压低，带着难以置信，“传说里陆远山为他弟弟流的泪，最纯粹的净化之力……”
钱禹猛地拉上衣领，晶化的右眼痛苦地抽搐了一下。
“没工夫废话了！”他语气急促起来，“他们找到了地脉之眼，仪式已经开始！再拖下去，整个西北的地脉都得被污染，山神就彻底醒了！”
“阿莲具体在哪儿？”陆琰打断他，不想被带偏。
“城主府，地牢最深处。”钱禹语速更快，晶化的部分开始不受控制地蔓延，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快……做决定……我撑不了……”他剧烈咳嗽起来，晶屑从嘴边掉落。
陆琰看向白薇，白薇极轻微地点了下头。钱禹是人是鬼说不清，但眼下，没别的路可选。
“带路！”陆琰咬牙道。
钱禹转身就跳下了船，动作快得不像话，那晶化的身子似乎没拖慢他。
陆琰和白薇立刻跟上，三人借着夜色，一头扎进一条偏僻小巷。
街上巡逻的黑甲兵比之前多了一倍不止，火把晃得人眼晕。他们铠甲上刻着七芒星，眼神空洞，走起路来关节发出僵硬的“咔哒”声，明显被晶毒控成了傀儡。
“城主府在东城！”钱禹带着他们钻进一条臭气熏天的下水道，霉烂和污物的味道直冲脑门，“正门走不通，从地下墓穴摸进去。”
下水道尽头连着老旧的排水系统，石壁上滑腻腻长满青苔，脚底下黏糊糊的。
钱禹熟门熟路地在迷宫一样的通道里钻，时不时突然停下，侧耳听着远处的动静，呼吸压得极低。
“为什么帮我们？”白薇冷不丁开口，声音在狭窄通道里撞出回音。
钱禹脚步一顿，没回头。“因为……”双重嗓音又冒了出来，带着点飘忽，“我瞥见了归墟降临后的鬼样子……比死还难受。”
陆琰瞥见钱禹那只晶化的右手在不停颤抖，暗红色晶屑簌簌往下掉，又像有生命一样蠕动着往回爬。
这家伙，看起来正跟自己身子里的鬼东西拼命呢。
通道往上斜，尽头是个锈得快烂掉的铁栅栏。钱禹摸出把钥匙，插进锁眼，费力地拧开，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前面就是地窖。”他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地牢在下头，四个白袍守着。阿莲关在最里面，身上有禁制。”
“你呢？”陆琰问，“不一起？”
钱禹摇头，晶化的半边脸在黑暗里泛着微光。
“我得去地脉之眼捣乱。”他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羊皮纸塞过来，“地图。红叉是地牢，蓝圈是地脉之眼。”
白薇接过地图，扫了一眼。“分头。我去地脉之眼，陆琰救人。”
钱禹点头，转身要走，却又定住。“小心白露那丫头。”他头也不回，声音发沉，“她早就不是你们认识的那个人了。”
话没落音，他人就消失在黑暗里，只剩晶屑落地的细微沙沙声。
陆琰和白薇按图索骥，摸进地窖。
一股粮食发酵的酸馊味扑面而来。头顶地板缝隙里，传来咚咚的脚步声和模糊的说话声，压得人心头发紧。
“从那儿下。”白薇指指角落一个活板门。
两人悄无声息地掀开门，顺着窄梯下到地牢。阴冷潮气混着血腥和腐烂味立刻裹了上来，让人直犯恶心。
两边牢房大多空着，只有尽头那间，传来细微的、压抑的啜泣。
陆琰心头一抽——是阿莲！
刚想往前摸，走廊拐角突然响起脚步声。
两人闪电般缩进旁边空牢房，透过栅栏缝往外瞄。四个白袍人慢悠悠晃过来，手里提着暗红晶杖，兜帽底下黑乎乎的，看不清脸。
“仪式快成了。”一个沙哑嗓子说，“使者让咱们看紧那小丫头，别出岔子。”
“怕个鸟？”另一个不屑地哼道，“这鬼地方，耗子都钻不进来。”
四人走到尽头牢房前，一人拿出把造型古怪的钥匙，插进锁孔。
借着墙上火把跳跃的光，陆琰看见阿莲被锁链捆在墙上，手腕脚踝都戴着暗红色的晶石镣铐。
小脸惨白，嘴唇干裂，可那双眼睛却亮得骇人——泛着银灰色的光。
“再熬两个时辰，使者就来接你。”白袍人冷笑，“到时候，你就能见着你那宝贝‘山神’了。”
阿莲猛地抬头，嘴角竟扯出一个完全不属于小孩的诡异笑容。
“蠢货。”她的声音变成了重叠的回响，“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唤醒什么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