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皇陵废墟上飘着灰，细得跟金粉似的，在刚爬出来的太阳底下打着旋。吸进鼻子里一股子石头渣子味，混着焦糊气，呛得人喉咙发紧。
陆琰瘫坐在一块裂成两半的石碑上，那把玉心剑横在腿上，剑身上那层炫目的七彩光，现在暗得跟蒙了层厚灰一样。
他旁边，白薇正给白芷胳膊上那一道深得吓人的伤口缠布条，动作轻，但快，没一点多余动静。
白芷咬着牙，额头上全是冷汗，愣是没吭一声。
“陛下他…”陆璃站在塌得不成样子的陵墓口子那，嗓子哑得厉害，话没说完就断了。
陆琰只是摇头，没接话。
还用说吗？那个被归墟啃干净的身子骨，早跟这堆烂石头一块埋严实了。
空气沉得压人肩膀。
张猛领着几个兵在碎砖烂瓦里翻，屁都找不着，就扒拉出几具硬邦邦、结了晶壳的残尸。
周淮安人影都没了，地上就丢着个灰扑扑的铁牌，刻成了狐狸样，上头沾着点暗红色、亮晶晶的渣子。
“至少…那鬼眼睛是没了。”白芷试着开口，声音发虚，她那对金瞳望着天边那点亮起来的白光。
陆琰眉头拧得死紧：“说不准…最后那一下，我觉着有东西溜了…”
“是墨临。”白薇突然接话，她那淡金色的眼珠子里一丝银光猛地闪过，“那鬼眼炸开前，他撕了块自己出来，顺着地底下的脉溜了！”
陆璃那条能量胳膊银光噼啪一闪：“能追不？”
白薇闭上眼，过了好一会儿，摇头：“地脉乱得像团麻，而且…”她看向白芷，脸色更白了，“咱们这点力气，快榨干了，逮不着。”
噔噔噔……
一阵马蹄子声又急又响，猛地砸过来，打断所有话头。
所有人唰地扭头。
一匹马疯跑过来，马上的人穿着禁军皮，背后插着杆黑底金字的令旗。
“八百里——加急！”
那兵从马上滚下来，单膝砸地，一封带着火漆的信直接捅到陆璃跟前，“殿下！京城！京城出事了！”
陆璃撕开信，眼珠子飞快扫，越看脸越青，最后抬起头，声音沉得像是从地底抠出来的：
“老二…陆琮，趁陛下‘病着’，他把朝堂大半捏手里了。今早听说皇陵炸了，他…他敢登基了！”
“什么？！”陆琰猛地蹦起来，膝上的玉心剑“哐啷”一声出鞘半寸，“他敢？！”
“没完！”陆璃把信纸拍给陆琰，“他打着清妖孽的旗号，派兵围了老四你的府邸，还有镇北侯府！跟咱们沾点边的官，全软禁了…林老前辈也在里头。”
白芷抢过信纸一眼扫过去，金色眼睛猛地一缩：“他还说我和姐姐是祸国妖女？全国通缉？！”
“这蠢货！”陆琰一拳砸旁边石碑上，手背瞬间见了红，“他懂个屁！墨临那点残渣指正趴他身边呢！”
陆璃的能量臂银光乱闪：“得立刻回京。可咱们这模样…”
他眼神扫过所有人，个个带伤，脸白得跟鬼一样，话不用说完。
白薇突然走到废墟边，那儿居然有棵草没炸死。她蹲下，手指头碰了碰叶子，淡金的光绕了绕。吓人的是，那草疯长，开花，眨眼就结出颗透亮、淡金色的果子。
“七叶净心莲的种子，我一直藏着。”她掐下果子，一捏，露出里面七颗珍珠似的莲子，“能顶一阵，但…管不了多久。”
陆璃皱眉：“代价呢？”
“十二时辰后，瘫三天。”白薇把莲子分下去，“够撑到京城了。”
莲子下肚，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从肚子炸开，窜遍全身。伤口不疼了，空荡荡的身子好像又灌了点力气进来。
陆琰眉心那龙纹印子又亮了，比之前还扎眼。
“没时间耗了！”陆璃翻身上马，“必须在陆琮那混蛋把禁军全捏死前回去！”
………………
日头正毒，青州城西边荒地上。
几匹马玩命跑，沿途换马不换人，半天就杀到青州城外。邪门的是，城门关得死死的，城墙上光秃秃，旗都没有，连个守军的鬼影子都瞧不见。
“不对头。”陆琰猛地一勒缰绳，马嘶鸣着扬起前蹄，“太静了。”
白芷金色瞳孔缩了缩：“城里有血味…刚流的。”
就在这时，城门“嘎吱”一声，开了条缝。一个干瘦的小子钻出来，是小栓子。更夫老周头的孙子。孩子脸吓得扭曲，连滚带爬冲过来。
“殿下！四爷！跑！快跑啊！”他喘得肺都要吐出来，“城里！城里全是怪物！刺史府的坏人把好多人都变成…变成…”
话没说完。
一支暗红色的、结着晶块的箭突然从城墙上射下来，精准地捅穿孩子胸口。
小栓子低头看着胸口突然冒出来的红色晶簇，嘴巴张了张，只呕出几口暗红发亮的液体，直接栽倒，没气了。
“小栓子！”白芷从马上飞扑下去，太晚了。她猛地抬头，金眼里火在烧：“哪个畜生干的？！”
城墙上冒出来十几个人影，全穿着守备军的衣服，但眼睛冒着暗红光。带头的军官咧嘴冷笑：“奉新皇旨意，杀逆贼！放箭！”
几十支晶箭像下雨一样泼过来。
陆琰玉心剑一挥，七彩光幕撑开，箭矢撞上去叮当乱响。但城墙上人更多了，甚至推出来一架小弩车，上面搭着的，是一根胳膊粗的巨大晶刺。
“退！”陆璃嘶吼，“去黑水驿！那儿有我们的人！”
所有人猛拉缰绳，掉头往东北边疯跑。
身后，那巨型晶刺带着吓破胆的呼啸声砸过来，没打中人，但落地炸开的暗红冲击波还是掀翻了好几匹马。
陆琰回头看了眼青州城，心直接沉到底——城墙上的守军正在飞快地结晶，整座城上头，暗红色的云团开始凝聚，跟皇陵那鬼样子一模一样。
“墨临的毒…散得比想的快多了！”他在风里吼。
白薇也回头瞥了一眼，淡金眸子猛地一颤：“不对…这不光是结晶…他们在弄个…传送门！”
所有人头皮发麻，但根本没时间细看，只能抽着马屁股往黑水驿冲。
一个时辰后，那座夹在青州和京城中间的小镇就在眼前。跟青州不一样，这儿的旗号还清楚，守军眼神也亮着，像个没被污染的地儿。
“殿下！”守将是陆璃的老部下，冲上来，“信收到了，马和干粮都备好了！”
陆璃点头：“京城怎么样？”
将领脸一苦：“今早的信，二殿下…呸，新皇控死了六部，说先帝是让妖邪害的。他满城抓跟四爷有关的人，太后…太后都让关慈宁宫了…”
“王八蛋！”陆琰气得眼睛喷火，“他要掘大晟的根！”
将领咽了口唾沫：“还有更邪的…新皇身边突然冒出个黑袍国师，据说能耐大得能呼风唤雨。传闻说…那黑袍人能让人长生不死…”
所有人眼神一碰——墨临的渣子，果然钻陆琮身边了。
“马上走。”陆璃声音发沉，“你守死这里，盯紧青州方向！有不对，立刻点烽火！”
换好马，塞满干粮水袋，一行人再次冲出去。
太阳西斜时，他们在个高坡上喘口气。
远远的，已经能瞅见京城轮廓。但让人心惊的是，京城上头也笼着一层诡异的暗红色雾气，比青州的淡，但绝对有。
“京城也脏了…”白芷声音发颤，“是从里头烂出来的。”
陆琰死死盯着远处，突然开口：“还记得林老前辈的话吗？墨临那老狐狸，从来不留一个后手…青州和京城同时出事，绝不是巧合。”
“你是说…”陆璃琢磨着，“他在同时点好几个地脉的火头？”
“不止。”白薇指着远处的京城，“看那雾气的走势，像什么？”
所有人眯眼细看，白芷猛地抽了口冷气：“是七芒星！京城、青州、龙脊山…还有四个地，正好凑成一个巨大的七芒星阵！”
陆琰猛地站起来：“七器！他想用七器当药引子，把整个大晟的地脉全污染成归墟！”
“可我们不是炸了那鬼眼了吗？”陆璃不懂。
“那鬼眼只是个门…”陆琰声音重得吓人，“墨临真想干的，是把整个大晟…变成第二个归墟！”
这话像盆冰水，把所有人都浇沉默了。
要真是这样，他们对付的就不再是一个怪物或一座城，而是…一整个国度的变异。
“计划得改。”陆璃咬牙，“直接冲京城太送死了，得先找到另外四个点。”
白薇掏出张绢布地图铺开：“假设京城和青州是两个角…”她指尖亮起淡金光点，在地图上戳位置，“那其他几个点应该在这附近…”
手指在几个要紧地方晃，最后停在三个点上：“寒溪林、望仙峰、还有…太祖陵！”
“太祖陵？”陆琰皱眉，“不就在京城西郊…”
“不对。”陆璃猛地想起什么，“初代太祖的潜龙地在寒山！那儿才是龙脉老窝！”
白芷飞快地在地图上点出最后一个点：“这样七芒星就齐了——京城、青州、龙脊山、寒溪林、望仙峰、寒山…还差一个。”
所有人趴地图上看，陆琰突然指着一个不起眼的小镇：“黑石驿！正好在最后一个角上！”
“我们刚从那经过…”白薇脸唰地白了，“如果这也是算好的…”
像是应验她的话，远处黑石驿方向，一道细小的暗红色光柱突然冲天而起。同时，所有人怀里的莲子猛地发烫，一股剧痛从肚子里钻出来。
“呃！”白芷捂住肚子，金瞳里疼出泪花，“莲子在排斥…有东西在污染地脉！”
陆琰忍着剧痛，看向京城。那儿的暗红雾气正飞快变浓，一个巨大的漩涡隐约开始转。
“来不及了…”他咬得牙咯吱响，“墨临的棋已经动了，必须分头走！”
“不行！”白芷一把抓住他胳膊，“分开就是送死！”
“没别的选！”陆璃已经站起来，能量臂银光暴闪，“我去京城钉死陆琮和那黑袍鬼。老四，你带白芷去寒山，守住龙脉源头。白薇…”
“我去望仙峰。”白薇声音平静，“那儿有净世一脉的后手，能暂时封住节点。”
“那寒溪林和龙脊山呢？”白芷急得声音发颤。
陆琰掏出两枚传讯玉简：“找周淮安和雷焕，让他们分头去。能拖一刻是一刻。”
“黑石驿已经没了…”陆璃看着那道越来越粗的暗红光柱，“只能盼着那儿的毒散慢点。”
装备和补给飞快分完。临走，陆琰猛地抓住白薇的手腕：“…一定小心。碰上硬茬子，立刻喊。”
白薇罕见地弯了下嘴角：“你也是，守山人。”
白芷则死死抱了姐姐一下，两人额头相抵，金色莲花印子微微一闪，无声交换了万千叮嘱。
陆璃翻身上马，最后看了眼弟弟：“活着。京城见。”
“京城见。”陆琰重重点头。
三路人马冲着不同方向狂奔而去，影子在夕阳下拉得老长。没人知道这把赌下去是死是活，但眼下，脚后跟就是悬崖，没路退。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脉深处，一缕暗红雾气正顺着灵流往寒山方向窜。雾气里，一张模糊的人脸晃了一下，嘴角咧开，挂着一丝赢定了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