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明正典刑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这三天里，朔州城的气氛像是拉满了的弓弦，绷得紧紧的。判官衙署门前贴出的那张盖着大红官印的告示，像块巨石砸进了本就暗流涌动的水潭。
“嘿，听说了吗？要公开审案了！就是前几天晚上闹刺客那事！”
“王老蔫？哪个王老蔫？是不是南城那个卖柴火的？看着挺老实个人啊……”
“老实？知人知面不知心！告示上说了，他可是周家早年就埋下的钉子！还想往井里投毒呢！”
“我的老天爷！投毒？这他娘的是要绝咱们的户啊！”
“还有那个卖炊饼的，也是个坏种！”
“三日后集市口公开审理，去瞧瞧！非得看看这些天杀的长啥样！”
街头巷尾，茶馆酒肆，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愤怒，有后怕，也有纯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一股无形的暗流在涌动，所有人都感觉到，朔州的天，怕是要因为这桩案子，彻底变一变了。
第三天一大早，城南集市口那片空地上，已经是人山人海。维持秩序的新军士卒手持长矛，结成警戒线，将黑压压的人群隔在外面。空地中央，临时搭起了一个木台，台上设着公案，背后竖着一面巨大的“安远镇抚”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辰时正，锣声三响。
陈小乐一身半旧的青袍，并未穿官服，在柳轻尘、赵顺、熊猛等人的簇拥下，缓步登上了木台。他没有坐在主位，而是站在了公案一侧。主位空着，今天的主审官，是柳轻尘。
这是陈小乐的意思，既然要“明正典刑”，就要按《治理总章》草案里“法政分离”的精神来办。他陈小乐是行政首脑，不宜直接插手具体案件的审判。由柳轻尘这个负责制度建设的首席文官来主审，再合适不过。
柳轻尘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同样朴素的衣冠，在公案后坐下，他面容清癯眼神却异常坚定，惊堂木一拍，声音清越。
“带人犯！”
声音通过简易的铁皮喇叭传开，压过了现场的嘈杂。
首先被押上来的，是王老蔫，他穿着那件旧棉袄，头发散乱，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几乎是被两个军士拖上来的。一看到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群和台上那面刺眼的旗帜，他腿一软，直接瘫跪在地上，浑身抖得像筛糠。
柳轻尘按照程序，宣读了他的罪状：潜伏多年，传递情报，勾结外敌，密谋投毒，危害公共安全。
证据一件件摆出来，包括从他家里搜出的密写药水，以及侯三手下找到的他与上线接头的物证。人证方面，也有邻居证明他近期行为鬼祟，常在深夜出入。
王老蔫对这些指控供认不讳，只是反复磕头，涕泪横流地哭喊：“小人糊涂！小人是被逼的！求大人开恩！开恩啊！”
柳轻尘面无表情，等他说完，才沉声道：“王老蔫，你受周家指使潜伏朔州，意图投毒，祸乱民生，罪证确凿，依《安朔治安管理暂行条例》，判斩立决！拖下去，候时行刑！”
两名军士如狼似虎地上前，将已经瘫软如泥的王老蔫拖了下去。台下的人群发出一阵骚动和惊呼，有人拍手称快，也有人面露不忍。
接着被押上来的是卖炊饼的胡四和刘记杂货铺的掌柜。这两人倒是硬气一些，虽然脸色苍白，但还强撑着站住。尤其是胡四，眼神阴鸷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讥讽的冷笑。
对他们的审讯过程要激烈一些，柳轻尘出示了从他们身上和杂货铺搜出的密信、毒药、兵器。胡四起初还想狡辩，但在确凿的证据和柳轻尘引经据典、逻辑严密的追问下，最终也哑口无言。
“……人犯胡四，受命潜入，联络匪类，袭击军工要地；刘氏，开设黑店，窝藏兵器，传递情报，皆为周家爪牙，罪大恶极！依律，判斩立决！”
同样的判决，同样的拖下候刑，台下百姓的情绪已经被调动起来，怒骂声此起彼伏。
最后被押上来的，是黑衣人头领“黑鹞子”。他腿上打着夹板，是被抬上来的，但神情却最为桀骜，一双眼睛凶光四射，扫视着台上台下，毫无惧色。
“黑鹞子，”柳轻尘声音冰冷，“你受何人指使，袭击我朔州军工司？”
“哼！”黑鹞子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爷爷行走江湖，拿钱办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想从爷爷嘴里套话，做梦！”
“冥顽不灵！”柳轻尘惊堂木再拍，“‘黑鹞子’，聚众为匪，屡犯血案，今又受雇行凶，袭击官署重地，罪无可赦！依律，判斩立决！”
“哈哈哈！”黑鹞子闻言，反而发出一阵狂笑，“姓陈的！算你狠！爷爷在下面等着你！”
他被拖下去时，那疯狂的笑声还在空中回荡，让不少人心里发毛。
四名人犯，全部判处死刑。
柳轻尘站起身，面向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声音通过喇叭传遍四方：“诸位乡亲！王老蔫、胡四等人，受周家逆党指使，欲行投毒、破坏之恶行，其心可诛，其罪当死！今日判斩，乃为明正典刑，以儆效尤！亦是为告慰我安远、朔州所有遵纪守法之军民！”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沉凝：“自即日起，凡在我安远、朔州之地，无论何人皆需遵守《治理总章》及各项法规！有功则赏，有过则罚！作奸犯科者，王老蔫等人之下场，便是前车之鉴！望诸位谨记，好自为之！”
话音落下，现场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肃杀的气氛和柳轻尘话语中那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所震慑。
午时三刻，太阳升到最高点，光线却依旧带着冬日的清冷。
监刑官一声令下。
四颗人头，伴随着喷溅的鲜血，滚落在尘埃之中。
人群发出一片巨大的哗然，随即又迅速安静下去，许多人脸上都带着敬畏与恐惧交织的复杂神情。
陈小乐自始至终，都安静地站在台侧，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他需要这场公开的审判和处决，不仅仅是为了杀人立威，更是为了向所有人，包括内部那些还在摇摆观望的人，清晰地传递一个信息——
旧的规矩已经死了。
现在，这里由我说了算。
而我的话，就是铁打的规矩。
行刑结束，人群在士卒的疏导下，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缓缓散去。
陈小乐走下木台，侯三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边。
“大人，北疆行营刘总管，派人送来了回信。”侯三低声道，递上一封火漆密信。
陈小乐拆开信，快速浏览了一遍。信上，刘震对朔州“剿匪”的成功表示“欣慰”，对周家的“卑劣行径”表示“愤慨”，并承诺会“严查”流入匪徒手中的军械来源。通篇都是冠冕堂皇的官样文章，但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急于撇清关系和默认现状的味道。
陈小乐将信纸揉成一团，随手丢进一旁的炭盆里，看着它被火舌吞噬，化为灰烬。
他知道，内部的老鼠暂时清理了一波，外部的压力，也因为这次干净利落的反击和刘震的默认，得到了一丝喘息之机。
但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
他抬起头，望向远方，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
“周文渊，这第一回合，算我赢了。”他低声自语，“接下来，你还有什么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