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璎珞的周到与体贴,如同春雨,无声地浸润着长春宫的每一个角落,也一点点渗透进富察容音干涸的心田。然而,在这深宫之中,过度的好,往往伴随着可疑的目的。容音并非天真烂漫的少女,她身处后位,见过太多捧高踩低、别有用心的伎俩。
起初,她对魏璎珞的特别关注,归结于这宫女手艺好、有眼力见,或许还想借此攀附长春宫这棵大树。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魏璎珞所做的一切,远远超出了一个宫女为了往上爬所能付出的范畴。
那药枕的恰到好处,那安神香的独特有效,那修补古籍时近乎虔诚的专注,那应对高贵妃时不卑不亢的胆识,还有那每每在她情绪最低落时,看似无意却总能切中要害的只言片语……这一切,都太过精准,太过契合她的需求。
这不像讨好,更像是一种……深度的了解和无言的守护。
这个认知,让富察容音在感受到温暖的同时,也升起了一丝警惕。一个普通的绣女,为何会对中宫皇后的喜好、习性、乃至内心隐痛,有如此深刻的洞察?
她开始有意无意地观察魏璎珞。
她发现,魏璎珞看她的时候,眼神很复杂。有宫女对主子的恭敬,但偶尔,在那恭敬之下,会闪过一种她看不懂的、极其深沉的情感,像是心疼,像是怀念,甚至……像是一种失而复得的珍重。这种眼神,绝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宫女眼中。
一次,容音故意将一支并不算特别心爱的玉簪“失手”摔在地上,玉簪断成两截。她叹息道:“可惜了,这还是本宫刚嫁入王府时得的。”
魏璎珞上前收拾,手指触碰到那断簪时,容音清晰地看到她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眼中瞬间掠过一丝真实的痛惜,仿佛摔碎的是什么绝世珍宝。但她很快恢复平静,恭敬道:“娘娘若信得过,奴婢可尝试用金镶玉的法子修补,虽不能恢复原状,但或可另有一番韵味。”
容音点了点头。魏璎珞将断簪收好,退下时,背影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她在心疼?为什么? 容音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
又一日,容音午睡醒来,觉得喉间干涩,正欲唤人,却见魏璎珞已经端着一杯温水悄无声息地站在床边,水温恰到好处。她甚至知道,容音不喜茶水过浓,这杯水只是用极少的茶叶涮过,留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茶香解渴。
“你怎知本宫此刻会醒?又怎知本宫想喝这样的水?”容音接过水杯,状似随意地问道,目光却紧盯着魏璎珞。
魏璎珞神色如常,垂眸答道:“奴婢观察了几日,发现娘娘午憩约莫半个时辰便会醒来。醒来时喉间不适,又不喜浓茶,故而提前备着。奴婢僭越,请娘娘恕罪。”
回答得天衣无缝,合情合理。但容音心中的那点疑虑并未完全打消。这种观察入微,已经细致到令人心惊的地步。
魏璎珞何等敏锐,她自然察觉到了容音的试探和怀疑。但她并不慌乱,反而更加谨慎。她将所有的关爱藏得更深,做得更加不着痕迹。
她不再主动提及可能触动容音心绪的话题,而是更专注于实在的事务。她会将书房里容音常看的书,用晒干的茉莉花瓣轻轻熏过,让书页染上淡香;她会将容音要写的奏折,提前将墨研得浓淡正宜;她甚至注意到容音因为常年写字,右手手腕时常酸疼,便寻来温润的玉石,打磨光滑,在容音批阅奏折间歇,不着痕迹地递上去,让她握在手中舒缓。
这些小事,琐碎至极,却无比实用。它们不再带有任何“情感引导”的意味,只是纯粹的服务和体贴,让容音挑不出任何错处,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舒适和便利。
怀疑,在日复一日的舒适和便利中,渐渐被一种复杂的依赖感所稀释。
尤其当容音看到魏璎珞是如何对待长春宫其他人时——对明玉真诚坦荡,对底下的小太监小宫女平和宽容,甚至对偶尔来传话的其他宫人也都礼数周全——她开始觉得,或许这个女孩,天性便是如此细致周到,是自己多心了。
一晚,容音梦见永琏哭着喊冷,惊醒过来,泪湿枕巾。守夜的正是魏璎珞。她没有多问,只是默默递上新的热帕子,然后悄然点亮一盏光线柔和的宫灯,自己则坐在稍远处的灯下,拿起一件未做完的针线,安静地陪着。
那沉默的陪伴,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容音看着她被灯光勾勒出的柔和侧影,心中那最后一点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也许,她真的只是……比别人更善良,更懂得如何照顾人吧。 容音这样告诉自己。
她终于不再刻意试探,而是开始真正享受魏璎珞带来的这份无微不至的关怀。她发现自己开始习惯性地在人群中寻找那个沉静的身影,习惯了她递过来的温度刚好的茶盏,习惯了书房里那若有若无的茉莉书香。
而魏璎珞,在感受到容音逐渐放松的警惕后,心中松了口气,却并未放松警惕。她知道,尔晴那双眼睛,一直在暗处盯着她。她必须更快地行动,在尔晴找到机会构陷她之前,先掌握足够的主动权。
关爱要无声,但是布局,必须加速了。 下一目标,便是要找个机会,让容音亲眼看到,谁才是真正包藏祸心的那一个。而中秋宴后,内务府账目的一次例行核查,或许就是一个不错的切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