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在粘稠的、温暖的海底缓缓上浮。沉重的麻痹感依旧缠绕着四肢百骸,每一根神经都仿佛被裹上了厚厚的棉絮,传递着迟钝而模糊的信号。王恪艰难地睁开眼,紫色的眼眸中失去了往日的锐利与清明,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迷雾。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异常柔软宽大的床榻上,身下是触感冰凉丝滑、却绣着繁复星轨图案的银灰色床单。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熟悉的、阳光与金属混合的皇室熏香,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郁,几乎令人窒息。
视线逐渐聚焦。这是一间极其宽敞华贵的寝殿,但绝非他之前下榻的“星辉别馆”。穹顶高悬,模拟着宁静的星空投影,柔和的光线从镶嵌在墙壁上的月光石中流淌出来。四周的陈设奢华到了极致,却也……空旷到了极致。没有窗户,唯一的出口是一扇紧闭的、看不出任何把手或锁孔的暗金色金属巨门。
他试图调动灵能,感知外界。但意识海如同被灌了铅,沉重无比,那原本如臂指使的“弑妄”之力沉寂在深处,只能勉强泛起一丝微弱的涟漪,根本无法凝聚。身体也使不上丝毫力气,连抬起一只手都异常艰难。
“星梦纱”的药效远未退去,甚至……还在持续发挥着作用。他被囚禁了。
就在这时,那扇厚重的金属门无声无息地滑开。
艾莉西亚·星晖公主走了进来。她换下了一身宴会华服,穿着一件样式相对简洁、却依旧用料考究的月白色长袍,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柔和了她平日过于锐利的轮廓。她手中端着一个银质托盘,上面放着一杯清水和一小碟看不出原料的精致点心。
她的脚步很轻,走到床榻边,静静地看着他。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眸中,此刻没有了宴会上完美的面具,也没有了昨夜露台上的偏执与侵略性,反而带着一种复杂的、近乎……哀伤与温柔的平静?但这种平静之下,却隐藏着更加令人不安的、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你醒了。”她的声音很轻,打破了沉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感觉怎么样?‘星梦纱’的药效需要时间才能完全代谢,会有些无力感,这是正常的。”
王恪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蒙着迷雾的紫眸冷冷地注视着她,试图从中找出任何虚伪或疯狂的痕迹。但他只看到一片深沉的、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的平静。
艾莉西亚似乎并不期待他的回答。她将托盘放在床头,自然地坐在床沿,伸出手,指尖似乎想要触碰他的额头,试探温度。
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皮肤的瞬间,王恪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偏开了头!尽管动作迟缓而无力,却带着鲜明的抗拒。
艾莉西亚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她眼底那一丝伪装出的温柔迅速褪去,闪过一丝冰冷的郁结,但很快又被她强行压下。
“别这样,王恪。”她的声音依旧保持着平稳,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力度,“你需要休息。你的力量……太不稳定,也太危险了。那次在回廊深处,你几乎被那怪物的混沌意志吞噬。我不能……再让你去冒险。”
她的话语听起来像是在关心,但其中蕴含的占有与控制欲,却赤裸裸地弥漫开来。
王恪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她,声音嘶哑而冰冷:“这就是……你下药的理由?”
艾莉西亚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避开了他直接的质问。她端起水杯,递到他唇边:“喝点水。‘星梦纱’会让人口渴。”
王恪紧闭嘴唇,紫眸中的寒意几乎要凝结成冰。
“放开……我。”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气力。
艾莉西亚举着水杯的手没有收回,蓝眸中终于浮现出压抑不住的波澜,那是一种混合着痛苦、不甘与强烈执念的复杂情绪。
“放开你?让你再回到那个冰冷的管理局?让你继续去面对那些无穷无尽的、想要利用你、伤害你的怪物和阴谋?”她的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一丝激动的颤抖,“你看看你自己!王恪!你身上背负了多少东西?格洛菲斯的悲怆,莉娜的死,那些无辜者的血……它们快把你压垮了!你只是在用‘弑妄’不断否定一切,包括否定你自己!你需要的是休息!是保护!”
她的言语如同尖锐的针,试图刺入王恪最深的伤口。
王恪的呼吸变得粗重了一些,紫眸中的迷雾似乎被怒火灼烧得稀薄了些许:“这不是……保护。这是……囚禁。”
“这是必要的!”艾莉西亚猛地放下水杯,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她俯下身,双手撑在床沿,将他困在自己的阴影里,蓝眸灼灼地逼视着他,那里面充满了不容反驳的强势,“只有在这里,在我的守护下,你才是安全的!我可以给你一切!最好的资源,最安静的环境,没有人能再打扰你,伤害你!你可以慢慢疗愈,不必再强迫自己变得冰冷,不必再挥舞那把伤人也伤己的‘弑妄’之剑!”
她的气息拂过他的脸颊,带着那股浓郁的皇室熏香,几乎令人晕眩。
“我不需要。”王恪咬牙,试图凝聚起一丝力量推开她,却徒劳无功,只能死死地盯着她,“我的路……我自己走。”
“你的路?”艾莉西亚的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悲凉,“你的路尽头只有毁灭!就像各式各样的格洛菲斯本源者一样!我不允许!我绝不会让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
她似乎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深吸一口气,强行冷静下来,但眼神依旧偏执:“你会明白的,王恪。时间会证明我是对的。在这里,你会得到真正的安宁。”
她再次拿起水杯,语气变得柔和却更具压迫感:“喝水。别逼我用更直接的方式帮你补充水分。你知道,我有很多……温和的办法。”
这是一种赤裸裸的威胁。以王恪此刻的状态,她确实有无数种方法让他就范。
王恪闭上了眼睛,不再看她。这是一种无声的、极致抗拒。
艾莉西亚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和苍白的侧脸,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殿内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拉扯。
良久,她似乎妥协了,将水杯放回托盘。但她并没有离开,而是静静地坐在床边,目光一寸寸地描摹着他的轮廓,仿佛在欣赏一件终于落入掌中的、举世无双的珍宝。那目光中,充满了病态的迷恋与令人脊背发凉的“温柔”。
“没关系,”她轻声自语,又像是在对他说,“我们有的是时间。我会等你慢慢想通。等你……习惯我的存在。”
她伸出手,这一次,没有试探,而是直接、缓慢却坚定地握住了他无力垂在身侧的手腕。她的指尖冰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握得极其用力,仿佛要将自己的印记烙在他的皮肤上,烙进他的灵魂里。
王恪的身体猛地一僵,却没有力气挣脱。只能感受到那冰冷的触感和不容置疑的掌控欲,如同最纤细却最坚韧的锁链,缠绕而上。
意识的迷雾再次涌上,抵抗变得更加艰难。
在这间华丽而压抑的“静思殿”中,一场无声的、关于自由与占有的危险拉锯,才刚刚开始。
而囚笼的铸造者,正以爱为名,精心编织着最温柔的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