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公主的风波看似平息,战王府门庭若市的热闹却丝毫未减。
如今谁不知道,墨家这位状元郎,是连皇帝都舍不得让他当闲散驸马的人才?这前程,简直是镶了金边又插上了翅膀,无可限量!
于是,各路媒人几乎踏平了战王府的门槛。
今日是某尚书家的千金才貌双全,明日是某侯爷的嫡女温婉可人,后日又是哪个清流世家的小姐知书达理……开出的条件一个比一个优渥,陪嫁单子一个比一个丰厚。
墨玉琳负责接待这些女客,几天下来,笑得脸都僵了,回到主院就瘫在椅子上哀嚎:“嫂子,我的好嫂子!这比管家查账还累人!张夫人说李家小姐画艺一绝,王夫人夸陈家姑娘琴音无双,我听得头都大了!”
虞怀瑾慢条斯理地拨着茶盏,笑道:“辛苦我们玉琳了。可见你辰侄儿如今是多好的香饽饽。”
“可不是嘛!”墨玉琳凑过来,压低声音,“嫂子,你看这么多好姑娘,就没一个合眼缘的?我瞧着那李尚书家的就不错,听说性子爽利,跟辰儿那闷葫芦正好互补。”
虞怀瑾但笑不语。她心中有数,辰儿那孩子,自那日拒婚之后,虽照常上衙办公,沉稳依旧,但眉宇间似乎并无对任何一家闺秀的特别关注。这孩子,心里怕是另有乾坤。
这日晚膳后,一家人照例在花厅喝茶闲聊。
墨云锋大大咧咧地拍着墨云辰的肩膀:“大哥,现在满京城的贵女随你挑,你倒是给个准话啊!喜欢什么样的?弟弟我帮你留意着!”
墨玉琳也立刻来了精神:“对对对,辰儿你喜欢文静的?活泼的?还是像嫂子这样又温柔又厉害的?”她作为长辈,语气里带着关切与好奇。
连墨云柔都从她的账本里抬起头,小声说:“大哥,如果需要计算各家嫁妆的田产铺面收益,我可以帮忙。”
墨骁珩被孩子们吵得头疼,虎目一瞪:“吵什么!婚姻大事,岂是儿戏!让辰儿自己说!”他说完,也忍不住看向长子,眼底带着询问。他这个父亲,如今是彻底尊重孩子们的想法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墨云辰身上。
烛光下,墨云辰清俊的面容显得格外沉静。他放下茶杯,抬眼看向父母,又扫过弟妹和姑姑,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
他站起身,对着墨骁珩和虞怀瑾,郑重地行了一礼。
“父亲,母亲。”他的声音清晰而平稳,“近日诸多媒人上门,为儿子说亲,劳烦父母和姑姑费心应对,儿子心中感激,亦感歉疚。”
他顿了顿,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关于儿子的婚事,儿子……心中已有人选。”
“什么?!”
“有人选了?!”
“是谁家的姑娘?”
墨云锋、墨玉琳和墨云柔几乎同时出声,连墨骁珩都坐直了身体,虞怀瑾眼中也闪过一丝了然和好奇。
“辰儿,你说。”虞怀瑾温声鼓励。
墨云辰的耳根微微泛红,但语气依旧沉稳:“儿子心仪之人,并非高门显贵之女,也非京中闻名的才女。”
他这话一出,众人都有些意外。不是高门贵女?那能是谁?
“她是……国子监林祭酒的侄女,姓林,名薇儿。”墨云辰说出这个名字时,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林祭酒?”墨玉琳飞快地在脑中搜索,“哦!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学问极好,但脾气有点古板,家里清贫得叮当响的林老大人?”
墨云锋瞪大眼睛:“祭酒?从四品?大哥!你可是状元!户部侍郎!正三品大员!这……这门第是不是太低了些?”他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墨骁珩也皱起了眉头,倒不是嫌弃门第,而是担心:“林祭酒此人,我听陛下提过,学问是好的,但为人清高,不懂变通,在朝中并无甚根基。他家的情况……”
虞怀瑾轻轻按了按丈夫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看向长子:“辰儿,你与这位林小姐,是如何相识的?又为何……心仪于她?”
这才是关键。她相信自己的儿子,绝非只看重门第或者颜色的肤浅之辈。
提到如何相识,墨云辰脸上的神情愈发柔和,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笑意,这在素来沉稳的他脸上极为罕见。
“回母亲,儿子与薇儿……是在国子监的书库偶遇的。”
他缓缓道来:“那时儿子刚入户部不久,为查阅前朝漕运旧例,常去国子监书库。那日,儿子在寻一本孤本《河渠纪要》,遍寻不着,却见一素衣女子垫着脚,正费力地想从书架高处取下一卷书册。”
“儿子便上前相助,取下那卷书,发现正是儿子苦寻的《河渠纪要》。而薇儿她要取的,则是另一本《九章算术注疏》。”
墨云辰的眼神带着回忆的光芒:“儿子当时好奇,便问她也对此道有兴趣?她言道,并非精通,只是叔父(林祭酒)认为女子亦当明理,许她翻阅书库杂书。她见书中算法精妙,心生欢喜,故而常来。”
“我们便就在那书架旁,讨论了几句书中关于‘均输’的算法。”墨云辰的语气带着一种遇到知音的愉悦,“她思路清晰,虽不似专业人士熟稔,却能一语中的,指出算法关键。儿子与她交谈,竟忘了时间。”
“后来,儿子又数次在书库遇见她。有时她在看地理志,有时在看农书,有时甚至在看一些匠作图谱。”墨云辰微笑道,“她并非为了附庸风雅,她是真的喜欢,看得懂,还能提出自己的见解。儿子与她谈论漕运改道的数据推演,她竟能跟上儿子的思路,甚至能指出其中一处不易察觉的疏漏。”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发自内心的欣赏:“她虽出身清流书香门第,却不迂腐,不慕虚荣。儿子曾见她婉拒了某位世家子赠送的贵重首饰,言道‘无功不受禄,于心不安’。她家中清贫,她却能带着丫鬟亲手栽种瓜菜,补贴家用,言笑自若,从不以为苦。”
墨云辰看向父母,目光恳切而坚定:“父亲,母亲,儿子想要的,并非一个门第显赫、嫁妆丰厚的妻子。儿子想要的,是一个能理解儿子为何埋首案牍、为何与数字条陈为伴的知心人。是一个能在儿子困惑时,安静聆听,偶尔能给予灵光一现点拨的伴侣。是一个不因儿子官职高低、圣眷浓淡而改变态度的良人。”
他深深一揖:“薇儿她……或许门第不高,或许家无余财,但她心思澄净,聪慧明理,与儿子志趣相投。儿子心悦她,愿娶她为妻,望父亲、母亲成全!”
一番话,情真意切,掷地有声。
花厅里安静了片刻。
墨云锋张大了嘴巴,半晌,猛地一拍大腿:“嘿!大哥!说得好!找个能听懂你那些天书一样表格的嫂子,不容易啊!这林小姐,是个人才!”
墨玉琳也反应过来了,眼睛亮晶晶的:“书库定情!志同道合!辰儿,没想到你看起来闷闷的,还挺浪漫!这比那些只看重咱们家权势富贵的小姐强多了!”她语气中满是作为姑姑的欣喜。
墨云柔小声附和:“能看懂大哥的推演,还指出疏漏……林小姐一定很聪明。聪明比嫁妆重要。”
墨骁珩原本微蹙的眉头,在听完长子这一番肺腑之言后,也缓缓舒展开来。他看向虞怀瑾,眼神询问。
虞怀瑾心中已是波澜起伏,满是欣慰。她看着眼前目光坚定、已然长成有担当、有自己想法的青年,缓缓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
“好。”她轻轻一个字,却带着千钧之力。
“辰儿,你能不慕虚荣,不看重门第,只求一心人,寻觅志同道合的伴侣,娘很高兴,很为你骄傲。”虞怀瑾语气温柔而有力,“婚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外人看着再风光,若夫妻离心,同床异梦,也是煎熬。你能找到理解你、支持你,与你心灵相通的女子,这是你的福气,也是我墨家的福气。”
她看向墨骁珩:“王爷,您说呢?”
墨骁珩见妻子都点了头,而且长子说得在情在理,他本也不是特别看重门第的人(毕竟他自己就是靠军功起家),当下便大手一挥:“既然你喜欢,那姑娘人品性情又没问题,那就这么定了!什么门第不门第的,墨家不需要靠联姻来撑门面!”
他顿了顿,虎目一瞪:“不过,那林祭酒家要真是穷得揭不开锅,咱们聘礼多给点!不能让人家姑娘委屈了!”
这话说得实在又豪气,众人都笑了起来。
墨云辰心中一块大石彻底落地,俊脸上绽放出释然而喜悦的笑容,再次深深行礼:“儿子,谢父亲、母亲成全!”
消息很快在府里传开,下人们也都为主子高兴。
翌日,虞怀瑾便亲自备了礼,带着墨玉琳,低调地前往林祭酒府上拜访。
林府果然如传闻般清贫,但庭院收拾得干干净净,草木葱茏,透着书香之家的清雅气息。
林祭酒是个瘦削严肃的老者,初见战王妃亲至,很是局促紧张。但当他发现虞怀瑾言语温和,毫无王妃架子,只是真诚地夸赞他家侄女娴雅聪慧,并与林薇儿聊起书画、算学,竟能说到一处时,老怀大慰。
林薇儿确实如墨云辰所说,一身素净衣裙,容貌清秀,不算绝色,但眉眼间有一股沉静的书卷气,谈吐落落大方,不卑不亢。提到感兴趣的算学问题时,眼睛会微微发亮,那份专注和灵慧,确实与众不同。
虞怀瑾一见之下,心中更是满意。这样的女子,配她的辰儿,正好。
两家都是爽快人,既然孩子们情投意合,长辈也乐见其成,这婚事便很快敲定了下来。
当战王府与清流林家定亲的消息传出时,整个京城再次哗然!
拒绝了公主的墨云辰,竟然选择了一个毫无背景、家徒四壁的祭酒侄女?!
这简直比尚公主更让人难以置信!
“墨侍郎这是……被下降头了?”
“林家?哪个林家?哦……那个穷翰林啊!”
“图什么呀?要钱没钱,要权没权,难道就图那姑娘有才?才气能当饭吃?”
“战王府这是走的什么棋?看不懂,实在看不懂!”
然而,也有一些真正清流或者有识之士,对此评价极高。
“不慕富贵,不攀权贵,只求淑女,墨侍郎此举,颇有古君子之风!”
“林祭酒家风清正,其侄女必是品行端方之人。墨家重才重德,不重门第,令人钦佩。”
“这才是真正结亲家的态度!比那些只看重利益的联姻,强上百倍!”
外界的议论,丝毫影响不到战王府和林家的喜悦。
墨云辰下衙后,听闻母亲已去林家过了明路,婚事已定,一向沉稳的他,脚步都轻快了许多。他回到书房,从抽屉深处取出一方素帕,上面绣着一丛兰草,针脚不算顶好,却清雅别致。那是他第一次在书库与林薇儿长谈后,她不慎遗落的。
他轻轻摩挲着帕角,唇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去守护那份在书香中悄然滋生的默契与倾心了。
战王府的花厅里,虞怀瑾看着窗外渐次点亮的灯火,对身边的墨骁珩笑道:“王爷,咱们很快就要有大儿媳妇了。”
墨骁珩揽住她的肩,语气笃定:“你挑的,辰儿喜欢的,准没错!”
虞怀瑾靠在他坚实的臂膀上,心中一片安宁与圆满。
她的辰儿,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这比尚公主,比任何一门显赫的姻亲,都更让她感到高兴。
战王府的传奇,在柴米油盐、书香墨韵中,继续悄然书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