溃散之势正在蔓延,三营长为稳住军心,拔出手枪,含恨连毙两名逃兵。
他死死拦住队伍最后方,已顾不得是否全是八连的人。
怒发冲冠,状若疯虎:“军人岂能贪生怕死?再有后退者,老子亲手枪毙!都给我转过头来,跟老子杀鬼子!今日我若后退一步,你们谁都可以开枪打死我!杀——!”
三营长抱起轻机枪,在怒吼中率先发起冲锋。
队尾的士兵怔了片刻,随即纷纷回头,追随那道无畏的身影而去……
……
一营长阵亡了。
二营长阵亡了。
如今,三营长为掩护撤退,恐怕也凶多吉少。
董成海不明白这场仗为何会落到这般田地,心中愤怒翻涌,却仍存一丝执念:只要军座还在,98军的魂就在;魂在,则人不灭。
他远远回望,只见三营已被日军重重围困,依稀间,似乎还能听见三营长的怒吼。
战友在血火中搏命,自己却只能仓皇奔逃,这不仅是痛,更是煎熬。
董成海只觉得胸口如遭重击,几乎要炸裂开来。
屈辱、愤恨、无力……种种情绪交织翻腾,最终化作一声沉重悠长的叹息。
“团座,后方的枪声……好像停了。”
一连长面色悲怆。
他记得三营长冲锋前拍着他肩膀时,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他知道那是托付——哪怕拼尽性命,也要护住团座周全。
董成海心头一揪,三营长是他多年的部下,追随他近十年,从军阀混战到抗日战场,两人早非简单的上下级,情谊早已胜似亲兄弟。
他缓缓闭上眼,一滴泪悄然滑落。再睁眼时,目光决绝,“继续前进,谁也不准停下!让弟兄们准备,以枪声为礼,送三营长他们最后一程。”
一连长双目赤红,哽咽应道:“是!预备——放——”
枪声骤起,如刹那绽放的烟火,转瞬即逝。
董成海在心底默念:对不住了,兄弟。
弹药紧缺,连送你走的子弹都不敢多用。
你放心,兄长或许不久也就来了,我跑快些,说不定还能在下面拦你一拦。
砰砰砰——
哒哒哒哒——
从远处传来的枪声打断了董成海的沉思。
董成海猛然抬头,“怎么回事?”
一连长回答:“似乎发生了交火。”
董成海迅速判断:“咱们部队是四面突围的,听枪声,有日军的三八大盖,也有咱们的中正式步枪……糟了,应该是我们的兄弟被鬼子缠上了。”
“团座,怎么办?”
董成海毫不迟疑:“冲过去!哪怕我们在撤退,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人送死。”
“是!”
董成海立即率领队伍向南疾行数百米,果然发现一队国军正遭追击。
虽未见到熟面孔,但从那破烂不堪的军装来看,正是98军无疑。
然而下一刻,董成海脸色骤然僵住,甚至一度犹豫是否出手:一百多名溃兵惊慌逃窜,不少人连枪都扔了,丢盔弃甲,狼狈至极。
而追在后头的日本兵,透过望远镜看得分明——仅仅十几人,清一色手持三八式步枪,连一挺轻机枪都没有。
这打的还是仗吗?
董成海顿时怒不可遏,军人的尊严被这些溃兵糟蹋殆尽。
可转念一想,他心中又涌起一阵悲凉。
连师长都已经逃跑,这些普通士兵又能如何?
他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另一支队伍的身影——
八路军,他们为何能始终团结如一人?
无论多么残酷的战斗,都不散、不垮、不怕牺牲,能在敌后坚持多年与日寇周旋?
他想起王风曾与他谈过的话,可现实容不得他过多思索。
况且,以他的性子,就算参透了其中道理,又能改变什么?
不过是徒增烦忧罢了。
“打,救人!”
理智压倒了愤怒。
不管这些溃兵多么不堪,他们终究是98军的战士,和他董成海同属一支军队,同为一类人。
他又有什么资格站在高处,对他们横加指责、冷嘲热讽?
董成海果断下令出击。
区区十几个鬼子,顷刻间便被打垮,几人侥幸逃脱,其余尽数被歼。
若非他未下令穷追,恐怕一个也跑不掉。
获救的队伍中,显然有人认出了董成海这位98军赫赫有名的团长。
许多士兵上前道谢,一名排长更是激动地说:“董团长是我们军里最能打的指挥官,兄弟们,遇到董团长,我们有救了!团座,我们请求编入五八团!”
董成海却冷冷一笑:“不稀罕。”
众溃兵顿时语塞。
早闻五八团团长董成海作战勇猛,治军严明,不苟言笑,却没想到竟如此冷漠疏离。
“想不通?”
董成海厉声质问,“你们好歹一百多人,快一个连了,知道后面追你们的鬼子有多少吗?说出来我都替你们害臊——只有十四个人!十四个人啊!连一挺轻机枪都没有,用的还是步枪,我看有些鬼子子弹打光了,干脆捡你们丢下的弹药继续追!你们就算十个拼一个,也足够把这群敌人全灭了!晋南会战的耻辱还不够?还想在这儿重演一遍?”
那排长满脸羞愧:“团座,我们突围时后面明明是一个鬼子分队,不知怎么后来就只剩十几人了……”
董成海怒斥:“愚蠢!懦弱!只顾逃命,还能察觉敌情才怪!”
忽然,一名士兵怯生生地嘀咕了一句:“军座都阵亡了,这也不能全怪我们吧……”
这声音本不大,却清晰地钻进了董成海耳中。
他瞬间如遭雷击,整个人僵立当场。
良久,他猛地抽出腰间配枪,直抵那名士兵额头。
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句:“你……你把刚才那句话……再说一遍。”
董成海终于按捺不住,抬手一枪,当场将那名士兵击毙。
尸身在惊愕中轰然倒地,鲜血与脑浆四溅,顿时引发周围一片惊惧。
枪口再次抵住那排长的太阳穴,董成海双目赤红,神情狰狞,宛如一头濒临失控的猛兽,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撕扯而出:“你,来说!”
……
“你,来说!”
这声音仿佛自九幽之下传来,令那溃兵排长如坠冰窟,仿佛末日降临。
他全身颤抖,却不敢有丝毫迟疑——方才那具尚在渗血的尸体就横陈脚边,脑门上窟窿犹在滴落残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