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愈发厚重，远处雷声隐隐滚动，藏在云层深处，可雨点仍未落下，似乎仍在蓄势待发。
屋外传来和尚的声音：“三哥，董团长来了。”
“快请进来。”
王风说着，亲自起身迎出。
董成海，军中职务与王风相当，不同的是，他有正式军衔在身——上校团长。
这位董团长素来被誉为猛将，虽仅为团长，却深得武军器重，所率主力团堪称98军中，最能打的拳头部队。
王风曾去过一次98军，对长官部诸多将领印象平平，唯独对董成海记忆深刻。
这个每句话都似从肺腑迸发的男人，浑身透着军人本色，坦荡磊落，宠辱不惊。
在王风所识之人中，唯有尚在医院疗伤的三营长孙德胜身上那种纯粹的军人气质，方可与之比肩。
不过相较孙德胜，董成海读过书、进过军校，眼界与格局自然更为开阔。
更难得的是，他对王风颇有关照，在98军期间，曾多次为他仗义执言。
只是今日，这位董团长为何专程来后勇团寻他？
王风心怀疑惑，迎了出去。
那人依旧如初见时的模样——
虽为团长，却始终刀不离身，大刀斜背于右肩之后，寒光凛冽，锋芒毕现。
董成海一向敬仰自家军长“武”，连日常穿戴也效仿其风格：不求华丽崭新，但求整洁利落，庄重有度。
他曾说过：“既为军人，就得有军人的样子。破衣烂衫不要紧，最怕萎靡邋遢，没了精气神。军人若失了魂，还谈什么冲锋陷阵？”
“老董，你怎么来了？”
王风自来熟惯了，虽然只与董成海见过一面，却早已称兄道弟，几乎要结拜。
好在董成海虽出身军校，也是个豪爽性情之人，不拘小节，二人交往甚欢。
董成海道：“大战将至，特来找老友叙叙旧。”
“快请。和尚，老董是我故交，本当把酒言欢，奈何战事紧急，酒就不上了。你去寻些茶叶来，我以茶代酒，陪老董喝几杯。”
“白水即可，不必费心泡茶。”
“怎么？怕我拿不出好茶？放心，这点茶叶我还是有的。”
片刻后，茶壶端了上来。
九月底的清晨，凉意袭人，一杯热茶入口，心头顿觉暖意融融。
王风举起茶缸：“老董，请。”
“好。”
董成海接过茶杯，也不顾烫，吹了两口，仰头饮尽，随即——噗——
脸色骤变：“这是什么玩意儿？”
王风一愣，自己尝了一口，顿时面露尴尬，揭开壶盖一看——半壶柳树叶正漂在水中。
王风：……
“和尚，你这狗日的泡的什么玩意儿茶？”
魏和尚被喊进屋时一脸委屈：“三哥，团里哪来的茶叶啊？您要喝茶，俺实在找不到，姜龙那小子说柳树叶能泡水喝，还挺香，所以俺就……”
“滚蛋！赶紧把壶里的水倒了，重新烧一壶开水来！”
“哎！”
和尚应了一声，转身拔腿就跑，心里早盘算好了，这次不把姜龙那家伙揍得在床上躺个两三天，都对不住自己这双拳头。
王风转过头，对董成海说道：“老董，治军不严，让你见笑了。”
董成海却笑了：第一次见到你这位王团长的时候，我心里一直犯嘀咕——一个这么年轻的后生，怎么能在短短几天内收拢一整团溃兵？
又怎么能带着这样一支毫无战力、装备全无的队伍，接连几次成功突袭日军？
我始终想不通。
如果仗真这么好打，小鬼子早就滚出中国去了。
哪怕你是大名鼎鼎的八路军‘疯三团’的团长，起初我也只当你在你们八路军内部有些手段罢了。
可你在这里也做到了，仅仅靠着一群散兵游勇。
但现在，我好像懂了些。
你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护兵的团长。
我们98军里，威风八面的团长有，说一不二的有，高高在上的有，还有那些装模作样、逢人就问冷暖的‘亲民’团长，也不少。
可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
光是从你说话的语气、做事的方式里，就能感受到你跟手下这些兵之间，那份真正的兄弟情义。
你是他们的团长，他们也是你的命根子。
你们俩谁也离不开谁，就像手和身子一样分不开。
王风微微一怔：“原来这些，你都知道了。”
董成海道：“不止我知道，军座也知道。但我们谁都没提，怕你难做。不过现在，我还是想听你说说，答案到底是什么？”
“没什么高深道理。”
王风笑了笑，“我也有私心。但你要真去我们八路军走一圈就会发现，像我这样疼兵的团长，多的是。就拿我认识的来说，一只手都数不完。”
“当真？”
董成海显然不信。
王风正色道：“我拿脑袋担保。”
“为什么？”
“因为信仰相同，因为目标一致，更因为我们原本就一无所有。我们唯一拥有的，就是彼此。所以对团长而言，最大的财富就是手下的弟兄；对士兵来说，最宝贵的，就是那个真心护他们的长官。你说，这样的团长，怎么会不爱自己的兵？这样的兵，又怎么会不敬重自己的团长？”
董成海目光微凝，若有所思：“那权呢？钱呢？名声地位呢？”
王风一笑：“我说过，我们本来就是两手空空。没拥有过的东西，自然也不会贪恋。”
“明白了。”
董成海起身，郑重说道，王风，很高兴认识你。
虽然咱们才见第二面，可你有一句话说得对——有些人，哪怕初见，也像老友重逢……可那样的境界，我们终究做不到。
替军座带句话给你：后勇团，今后就彻底交到你王风手里了。
只有你带，他才能放心。
说完，董成海大步朝门外走去。
王风追上两步，高声问：“还有什么是我该做的？”
“带好后勇团，把小鬼子赶出中国！”
声音随风远去，直至董成海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大院门口。
这时，魏和尚提着水壶小跑进来：“三哥，开水来了。”
王风点点头：“倒了吧，再泡一壶柳叶水，尝尝看，那味道……其实也挺特别的。”
和尚：……
天上的乌云又被狂风撕开些许，原本沉闷压抑的天空忽然透出几分光亮。
这场大雨，不知还能不能真的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