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被掀开一角,周伯面色凝重地回禀,“王爷,王妃,前头官道被堵住了,像是……像是许多流民,守城官兵正在驱赶,但人数太多,一时难以疏通。”
“流民?”
柳云萱蹙眉,掀开车窗锦帘一角向外望去。
只见不远处城门口方向,黑压压地聚集着数百人,男女老少皆有,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他们试图涌入城内,却被手持兵刃的官兵厉声呵斥,推搡阻挡。
哭声,哀求声,呵斥声混杂在一起,场面一片混乱。
雪地上,甚至能看到几个蜷缩着一动不动的身影,不知是昏厥还是已冻饿而死。
“怎么回事,年关才过,哪里来的这么多流民?”
柳云萱心头发紧,下意识地攥紧了袖口。
她来自现代,何曾亲眼见过这等凄惨景象。
楚砚沉眸光一凛,透过车窗缝隙冷静地观察着,声音低沉,“看其穿着口音,似是北面来的,腊月里北地数州连降暴雪,压垮房屋无数,冻毙牲畜,酿成雪灾,朝廷虽有赈济,但杯水车薪,且层层盘剥,能到灾民手中的寥寥无几。”
“这些人,怕是活不下去,才拖家带口往京城方向逃难,指望天子脚下能有一条活路。”
他的分析冷静而残酷,瞬间点明惨状背后的根源。
柳云萱看着那些在风雪中挣扎的百姓,尤其是那些冻得脸色青紫的孩子,心中不忍,“王爷,我们……”
她话未说完,马车前方突然一阵骚动。
几个流民似乎被官兵驱赶得急,竟冲破一道薄弱的防线,朝着他们马车的方向踉跄跑来,口中喊着含糊不清的贵人救命。
护卫立刻上前阻拦,刀鞘横挡,厉声呵斥,“退开!惊了王爷车驾,你们担待得起吗?!”
那几个流民被吓得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额头沾上冰冷的泥雪。
柳云萱看得心头一酸,正欲开口,却听楚砚沉低声道,“此时不宜露面。”
柳云萱瞬间明白他的顾虑。
靖王府如今自身难保,若在此刻公然施恩流民,落在有心人眼里,不知会被解读成什么样子。
收买民心?
图谋不轨?
任何一个罪名都足以让皇帝借题发挥。
但让她眼睁睁看着,她也做不到。
她略一思索,低声吩咐,“琳琅,立刻去万隆杂货,交于孙掌柜现银,多熬些热粥,蒸些馒头,连同府里库房那些厚实的旧衣,一并悄悄运到城外僻静处,设几个粥棚,暂且安置这些流民,能救一个是一个。”
“记住,务必低调,以万隆杂货的名义去做,切莫与靖王府扯上关系。”
琳琅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敬佩,连忙应下,“奴婢明白,王妃仁心,奴婢这就去办!”
楚砚沉看着柳云萱迅速做出决断,安排得井井有条,既保全王府,又解流民燃眉之急,深邃的眸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他的王妃,不仅有奇思妙想,更有悲天悯人的胸怀和临危不乱的手腕。
“此举虽好,恐仍是治标不治本。”
楚砚沉声音低沉,“如此规模的流民涌入京城,皇兄不可能不知,他方才称病不出,或许也有避开此事风头的考量,接下来,朝堂之上,恐怕又要为如何安置流民,追究雪灾责任而掀起风波了。”
柳云萱放下车帘,隔绝外面凄惨的景象,但那些无助的眼神却深深印在心里。
她靠在车壁上,轻轻叹口气,“天灾不可避免,可人祸……”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王爷,这京城,怕是又要不太平了。”
马车在周伯的指挥下,缓缓调转方向,从另一条僻静的道路绕行回府。
车外流民的哭喊声渐渐远去,车内的两人都知道,突如其来的雪灾和流民潮,如同投入本就暗流汹涌湖面的又一块巨石,必将激起更大的波澜。
而他们,身处漩涡中心,必须更加小心谨慎。
楚砚沉闭上眼,指尖在膝上无声敲击,显然已在思考如何利用这场变故。
柳云萱则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心中暗下决心,定要设法帮助那些无家可归的百姓,同时,也要借此机会,看看这朝堂上下,究竟还有几分人心。
马车驶回靖王府,车辙在积雪上留下深深的印记,也仿佛碾在柳云萱的心上。
窗外流民凄惶的景象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回到主院书房,炭火的暖意驱不散两人眉宇间的凝重。
“流民聚集京城,绝非小事。”
楚砚沉褪去伪装的虚弱,眸色沉静如寒潭,“皇兄称病,一是避风头,二来,恐怕也是想看看,谁会最先跳出来接手这个烫手山芋。”
柳云萱会意,指尖轻轻划过温热的茶杯边缘,“王爷是说,陛下想借此试探各方反应,引蛇出洞?谁会主动去揽这费力不讨好的差事,赈济好是分内之事,稍有差池,便是弥天大罪。”
“正是。”
楚砚沉颔首,接过她递来的参茶,冷眸一凛,“北地雪灾,赈银层层盘剥,以致民不聊生,这背后必然牵扯到朝中大员,皇兄恐怕也想借此机会,清理一批蠹虫,只是时机微妙,他需得找一个既能办事,又不会趁机坐大,甚至能被他牢牢掌控的人。”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皆浮现出一个名字永王楚祁钰。
他既有表现欲望,在朝中亦有党羽,皇帝或许会利用他来平衡,甚至借此打压。
“王爷,我们绝不能坐视。”
柳云萱语气坚定,搓了搓捧着的热水袋,“那些百姓是无辜的,万隆杂货的粥棚只能解一时之急,若朝廷无妥善安置之策,恐生民变,届时,第一个被推出来平息众怒的,就是我们这些办事不力的。”
她看得明白,无论靖王府是否出面,一旦流民失控,他们都很可能成为替罪羊。
楚砚沉赞赏抬眸看一眼,他的王妃总能迅速洞察关窍,“自然不能坐视,但我们不能直接出面,云萱,你之前让琳琅以万隆杂货的名义施粥,做得很好,接下来,我们需双管齐下。”
他沉吟片刻,条理清晰地分析,“明面上,让与我们交好,又素有清名的御史,明日早朝便上奏,直言流民惨状,请求朝廷即刻开仓放粮,设置官办粥厂,并严查北地贪腐,以安民心,将此事摆在明面上,逼得皇兄不得不尽快处理。”
“暗地里。”
他继续道,“让我们的人,混入流民之中,引导舆论,不必提靖王府,只须让他们感念,感念沈老将军曾镇守北疆,护佑边民,或提及某些以清流着称的官员,同时,暗中收集流民口中关于北地灾情实况和官吏贪墨的线索,以备不时之需。”
他要将水搅浑,将各方的注意力引开,同时积蓄力量,握住可能的把柄。
柳云萱立刻领会,眸底闪过眸狡黠,“妾身明白,万隆杂货这边,我会让他们继续暗中接济,也会更加小心,确保不留下任何指向王府的痕迹。”
“此外,或许可以恰好让关于永王门下官员在北地巧立名目,克扣赈银的风声,悄悄传入某些御史耳中?”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既然永王可能接手此事,那不如先给他制造些麻烦,让他即便拿到差事,也处处掣肘。
楚砚沉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知我者,王妃也,便如此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