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祁正话音落下，御书房内一片寂静，只闻窗外风雪扑簌之声。
吏部侍郎率先起身，躬身道，“陛下，臣以为，和亲之事，首要在于彰显我大楚对乌斯藏的重视与恩宠，永王殿下乃陛下胞弟，身份尊贵，品性端方，文武兼修，在宗室子弟中声望卓着。”
“若由永王殿下尚公主，既全了两国体面，亦能令乌斯藏感受到陛下隆恩，于稳固西陲，大有裨益。”
他言辞恳切，将楚祁钰推出来。
首辅张大人微微蹙眉，并未立刻附和，而是捋须沉吟道，“侍郎所言不无道理，然，老臣以为，和亲亦需考虑公主意愿及乌斯藏国内情势，老臣听闻，卓玛公主性情刚烈，慕强尚武，若所配非人，恐生怨怼，反而不美，永王殿下自是龙章凤姿，是否最合公主心性，尚需斟酌。”
他话说得委婉，既未否定永王，也点出潜在问题，将皮球轻轻踢回。
礼部尚书接口道，“首辅大人考虑周详，依制，和亲公主多配宗室亲王或郡王，以示重视，除永王殿下外，安郡王，康郡王亦在适龄之列，只是才具声名稍逊，至于靖王殿下……”
他顿了顿，偷眼觑了下皇帝神色，见无异状，才继续道，“靖王殿下身份足够尊贵，奈何沉疴已久，太医屡言需绝对静养，若尚公主，恐……恐非公主之福，亦非两国之幸。”
他巧妙地将靖王排除在外，理由冠冕堂皇。
一时间，御书房内议论声起，大多围绕着永王和几位郡王，各有支持者，争论不下。
皇帝楚祁正始终沉默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方温润的玉镇纸，目光深邃，看不出喜怒。
直到争论声稍歇，他才将目光转向一直闭目养神般的沈弘，“沈爱卿，你久镇北疆，于边情，外邦了解最深，对此事，有何高见？”
沈弘缓缓睁开眼，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眸锐利如昔。
他并未直接回答人选问题，而是声音洪亮，带着沙场特有的沉稳力道，“陛下，老臣是个粗人，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乌斯藏此举，示好是真，试探亦是真，其国主将此最宠爱的嫡公主送来，所图非小，老臣在北疆时亦知，乌斯藏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公主自身亦非甘于受人摆布之辈。”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回皇帝身上，“因此，老臣以为，这和亲人选，首要考虑的，并非单纯的身份尊卑，亦非一味迎合公主慕强之心，关键在于，此人能否稳住公主，能否借此事，真正加深我对乌斯藏的影响，乃至在某些时候，能借公主之势，影响乌斯藏国内动向。”
他这番话，如同惊雷，瞬间点醒还在纠结于配不配的众人。
和亲，从来不只是嫁娶，更是政治博弈的延伸！
沈弘继续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此人需有足够的智慧和手腕，能驾驭得了公主的烈性，而非被其反噬，需有足够的耐心和格局，能看清两国博弈的大势，而非拘泥于儿女情长或一时得失。”
“至于病弱与否……”
他微微一顿，摇了摇头，“有时，示弱，未必不是一种强大的手段，关键在于，这弱，是真是假，能否转化为利。”
他没有明指任何人，但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剥开层层迷雾，直指核心。
他既没有明确支持永王，也没有否定其他可能，甚至隐隐为病弱的靖王留下一个极其隐晦，充满算计的注解。
御书房内再次陷入沉寂。
首辅张大人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吏部侍郎脸色微变，礼部尚书则陷入深思。
皇帝楚祁正深深地看着沈弘，眸底深处翻涌着复杂的光芒。
沈弘这番话，几乎与他不谋而合！
他需要的是一个能替他稳住西陲，甚至能借此谋取更多利益的棋子，而非单纯的门面。
“沈爱卿老成谋国，此言甚善。”
楚祁正缓缓开口，打破了寂静，“和亲非是儿戏，确需从长计议，权衡利弊，今日诸位爱卿所言，朕已悉知。”
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变得不容置疑，“此事，朕自有考量，乌斯藏使团尚在京中，年后还有宫宴，朕会再观察，至于最终人选……”
他微微停顿，留下意味深长的尾音。
“待朕思之再三，再行定夺，退下吧。”
“臣等告退。”
众人躬身行礼，心思各异地退出御书房。
风雪依旧，御书房内重归寂静。
楚祁正独自坐在龙椅上，指尖轻轻敲击着御案，脑海中回荡着沈弘的话，以及楚砚沉那苍白病弱的脸庞。
一个病弱到极致的亲王，一个无法构成威胁的摆设，若能借此拴住乌斯藏这匹野马，甚至反过来利用这步棋，似乎越来越值得一走。
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
两日后，寒风裹挟着雪粒，敲打着醉仙楼的雕花窗棂。
楼内却暖意融融，酒香菜香交织，人声鼎沸，年节前的热闹气氛驱散冬日的凛冽。
柳云萱坐在三楼专属于她的静室内，面前摊开着醉仙楼近期的账册。
她指尖划过一行行数字，眉头微蹙，心思却并非全在账目上。
翰墨雅集文会上卓玛公主拂袖而去，宫中和亲人选悬而未决，以及鬼医莫问揭露的惊世秘密，都像一块块巨石压在她心头。
“楼里新上的那道金玉满堂反响极好，许多老客都赞不绝口，光是预订年宴的定金，就比去年多了三成。”
醉仙楼的大掌柜恭敬地站在一旁，详细禀报着。
柳云萱微微颔首，手中的笔未停，“张师傅和刘师傅辛苦了，年节赏银加倍，食材采买务必盯紧，绝不能出任何纰漏，安全更是重中之重。”
“王妃放心，小的们一定……”
大掌柜话音未落，楼下大堂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喧哗嘈杂的吵嚷声，伴随着杯盘落地的碎裂声和女子的惊呼，瞬间打破楼内和谐的气氛。
柳云萱眸光一凛，放下账册，“怎么回事？”
玳瑁立刻快步出去查看，片刻后便脸色微白地回来，“王妃，不好了！是几个乌斯藏打扮的壮汉，正在大堂里闹事，说……说咱们的酒是马尿，菜是猪食，还动手掀了桌子，打伤了上前劝阻的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