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影（七）
王警官那边的调查暂时没有突破性进展。图案的溯源工作如同大海捞针，内部核查也排除了材料在警方环节被动手脚的可能性，问题似乎指向了打印或寄送过程中的某个无人关注的缝隙。这让那个诡异的鸟形印记更像一个无法解释的幽灵，悬在周峰心头。
他试图让自己回归正常生活，但那个符号如同刻在了他的视网膜上，时不时在脑海中浮现。他开始下意识地在各种地方寻找类似的图案——街边的涂鸦、商品的logo、甚至树叶的脉络。这种近乎偏执的搜寻一无所获，却让他变得更加沉默和警觉。
林薇察觉到了他的变化，她没有多问，只是在他对着窗外发呆时，默默递上一杯热茶，或者轻轻握住他的手。有些恐惧，无法用言语分担，只能彼此依偎着取暖。
这天晚上，周峰加完班，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窗外城市的灯火如同碎钻般铺陈开去，繁华之下，隐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暗流。他鬼使神差地再次点开了那个已经沉寂许久的受害者聊天群。
群里早已没有了当初同仇敌忾的热闹，只剩下几个偶尔转发官方反诈文章的死群状态。他漫无目的地滑动着屏幕，目光扫过那些曾经熟悉的、共同战斗过的头像。
突然，他的手指顿住了。
一个头像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个普通的、略显模糊的风景照，几座远山和一片湖泊。这个头像，他记得。在最初联系其他受害者时，这个人曾积极回应过，网名叫“远山”，也在联合发声时出过力。但后来，大概在警方端掉那个废弃工厂据点后不久，“远山”就渐渐不再发言，最后彻底沉寂。
引起周峰注意的，并非头像本身，而是“远山”最后留下的几条零星信息旁边，系统自动生成的、极其微小的一个表情后缀——一个平台自带的、简笔画风格的“飞鸟”表情。
这只系统自带的飞鸟，线条简单圆润，与他发现的那个压痕图案的抽象、锐利风格截然不同。
但……鸟。
这个意象，像一根冰冷的针，刺了他一下。
是巧合吗？
周峰点开“远山”的个人资料。地区写着隔壁省份的一个城市，个性签名空白，朋友圈设置了仅三天可见，如今一片空白。他尝试发送了一条消息：“在吗？最近还好吗？”
消息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
这并不奇怪，很多人事情过去后，会选择淡忘和远离。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驱使着周峰没有轻易放弃。他反复看着那个风景头像和那个小小的飞鸟表情，试图找出更多线索。头像的风景照像素不高，放大后更加模糊，看不出任何独特的地标特征。
他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点神经质了。仅仅因为一个鸟形图案，就开始怀疑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备注信息写着：“‘远山’介绍，咨询反诈。”
周峰的呼吸骤然一窒！他猛地坐直身体，心脏狂跳起来。刚刚还在想着这个沉寂的“远山”，立刻就有人通过“远山”的介绍找来？
这太巧合了！巧合得令人不安。
他点了通过，但没有立刻说话，先点开了对方的朋友圈。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内容。头像是一个默认的灰色系统头像。
对方先发来了消息，语气看起来很正常，甚至带着点求助的意味：“您好，是周先生吗？听‘远山’说您对反诈很有经验，我最近在网上卖东西，遇到个买家，感觉有点怪怪的，想请教您一下。”
紧接着，对方发来几张聊天记录截图。
周峰点开截图，瞳孔瞬间收缩。
截图里，那个买家的说话方式，那种“爽快”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以及提到的交易方式——线下见面，高价，转账可能多退少补——几乎和他们最初的遭遇，以及小张警官提到的“进化”后的新手法，如出一辙！
而更让他背后发凉的是，对方发来的、那个“可疑买家”使用的头像，虽然缩小了看不真切，但那模糊的轮廓和色调……竟然和“远山”那个风景头像，有着惊人的相似！
冷汗，瞬间浸湿了周峰的衬衫。
这是一个圈套？用曾经的受害者作为诱饵，模仿他们熟悉的作案手法，重新来接近他？目的是什么？试探他是否还掌握更多信息？还是单纯的戏弄和恐吓？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指微微颤抖着回复：“不好意思，你可能找错人了，我只是个普通上班族，不懂这些。”
他必须立刻终止对话。
对方很快回复，这次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不会错的，‘远山’很推崇您。您就看一眼，这个买家是不是有问题？他约我明天交易，我有点怕……”
周峰不再回复。他直接截屏了所有的聊天记录，包括那个灰色的头像和“远山介绍”的备注，一股脑地发给了王警官。然后，他干脆利落地拉黑了这个新“好友”。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椅背上，大口喘着气，感觉书房里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而冰冷。
“远山”……他（或她）到底是谁？是真的受害者，还是从一开始，就是潜伏在受害者群体中的眼睛？那个飞鸟表情，是随手的点缀，还是某种无意识的关联？
如果“远山”是内鬼，那么他们之前在那个小群里讨论的所有事情，他们的愤怒，他们的计划，他们的联合发声……岂不是全部暴露在了对方的眼皮底下？
难怪那个马仔第二次上门时，时机抓得那么准！难怪他们后来的威胁如此精准！难怪警方行动时，对方能提前启动“清扫程序”并成功撤离！
他们以为自己在明处对抗暗处的影子，却没想到，影子早已渗透到了他们自以为安全的“光”之中。
这种被从内部窥视、所有行动都被预判的感觉，比面对面的威胁更让人毛骨悚然。
王警官的电话很快打了过来，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周峰，你提供的情况非常重要！我们立刻对‘远山’这个账号进行溯源调查！在你发现压痕图案之后，又出现这种情况，这绝不是巧合！你立刻检查一下家里的安防系统，我们这边会重新评估你的安全等级！”
挂断电话，周峰走到客厅，启动了安防系统的自检程序。绿色的指示灯依次亮起，发出轻微的嗡鸣。林薇被惊动，从卧室出来，担忧地看着他。
“怎么了？”她轻声问。
周峰看着妻子苍白的脸，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不能让她承受更多了。
“没事，例行检查一下。”他挤出一个笑容，走过去拥住她，“有我在。”
他抱着林薇，目光却越过她的肩膀，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影子不仅没有消失，反而以更诡异、更无孔不入的方式，缠绕上来。
那个抽象的鸟形图案，那个沉寂的“远山”，那个突然出现的“咨询者”……像散落在黑暗中的拼图碎片，隐隐指向一个更庞大、更精密的网络。
而他，这个无意中撞破了蛛网的飞蛾，已经被网中央的捕食者，牢牢地锁定。
追影者，似乎也成了被追逐的目标。
这场无声的战争，进入了更深的、关乎信任与背叛的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