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定下,章程议妥,赵卫国心里那本账就更清晰了。眼瞅着离六月初六还有个把月,地里的庄稼有爹娘和帮工们照看,收购点的日常运作有小梅和几个婶子盯着,他眼下最紧要的活计,就是进山,把婚宴席面上最硬实、最长脸的“野味”给备足喽。
自家养的那两头猪,是压轴的肉,不能动。鸡鸭也好办。可野猪、狍子、野鸡这些山里的活物,才是席面上的“尖儿货”,能显出他赵卫国的本事,也让来吃席的乡亲们尝尝鲜,开开荤。
进山打猎,尤其是为这么大场面备货,可不是拎杆枪、带条狗就行的轻省事。得有计划,有准备。
这天一大早,天刚麻麻亮,赵家院里就忙活开了。赵卫国把家里的老猎枪仔细擦拭了一遍,检查了枪膛和扳机。子弹是前两年托人买的,剩下不多,得省着用,主要还得靠下套和围猎。他又找出几盘结实的钢丝套索,检查了活扣和固定桩。王淑芬蒸了一锅二合面馒头,煮了十几个鸡蛋,又切了咸萝卜条,用油纸包好,这是进山几天的干粮。赵卫国还特意装了一小布袋盐和一小瓶豆油,万一要在山里过夜,能就地取材做点热乎的。
李铁柱和王猛准时到了。李铁柱背着他爹那杆更老的火铳,腰间别着开山刀,还拎着几根准备做投矛的硬木杆子。王猛则背了个大背篓,里面装着绳索、麻袋、斧头、火柴、手电筒(三节电池的老式铁皮手电),还有一小瓶治外伤的紫药水和纱布——这是赵卫国特意嘱咐带的。
黑豹早就兴奋得不行,在三人脚边窜来窜去,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尾巴摇得呼呼生风。它似乎知道,这次进山不是寻常的溜达,有正经大事要干。
“家伙都齐了?”赵卫国最后检查一遍。
“齐了!”李铁柱拍拍胸脯。
“俺这边也没落(là)下!”王猛点头。
“干粮和水都带足,这一去,少说也得两三天。”赵卫国把干粮袋分开让两人背上,又各自灌满了军用水壶,“咱这次主要奔着野猪和狍子去,野鸡、兔子顺手打。记住,碰到带崽的母兽,不打;太小的崽儿,不打。咱是备喜宴,不能干绝户事儿。”
“明白!”两人齐声应道。
跟家人道了别,三人一狗,迎着东边天际泛起的鱼肚白,出了屯子,钻进晨雾笼罩的山林。
这次进山,赵卫国目标明确,直奔往年他知道的几处野猪和狍子活动频繁的沟塘。一路上,他走得仔细,不时停下来观察地上的足迹、粪便,折断的灌木枝条。黑豹更是尽责的先锋,鼻子贴着地面,耳朵支棱着,跑前跑后。
“卫国,咱先去哪儿?”王猛问。
“先去‘黑石砬子’那边看看。”赵卫国说,“那边柞树林密,沟塘子深,野猪乐意在那儿拱食,还能避风。”
走了大半天,晌午时分,到了黑石砬子附近。果然,在一片缓坡的柞树林边缘,发现了新鲜的野猪拱痕——大片大片的腐殖土被翻起来,露出下面的黑泥和树根,夹杂着野猪的蹄印和滚泥的痕迹。粪便也新鲜,冒着热气。
“刚走不远!”李铁柱压低声音,有些兴奋。
赵卫国示意噤声。他仔细观察拱痕的方向和蹄印大小。“不是大群,看蹄印,像是一头孤猪,或者带一两个半大崽子的母猪。蹄印深,个头不小。”他分析道,“咱们先不惊动它,在这附近找找它常走的‘溜子’(兽道),下几个套子。然后往那边山梁上摸摸,看有没有狍子。”
他们在野猪拱痕附近一条被踩得光秃秃的林间小径上,选了几个转弯或必经的窄处,下了钢丝套索。套索一头固定在旁边粗壮的小树上,活扣调整到离地一尺多高,正好是野猪脖颈或前胸的高度,用枯叶稍微伪装。
下好套,三人绕过这片林子,往更高的山梁上爬。山梁上多是白桦和杨树,林间空地长着茂密的灌木和草甸。果然,在一片向阳的草坡上,他们发现了几只正在低头啃食嫩草的狍子,两大三小,是一家子。
“是带崽的。”赵卫国透过灌木缝隙观察了一下,摇摇头,“放过去。咱往那边柞树岗子看看,那边可能有单独活动的公狍子。”
他们小心翼翼地绕开狍子群,继续搜寻。黑豹似乎也明白主人的意图,没有贸然惊动猎物,只是紧紧跟在赵卫国身边。
运气不错,在另一片靠近溪流的林缘空地上,他们发现了两头正在啃食灌木嫩枝的公狍子,体型健壮,头上的角茸已经开始冒头,毛色光亮。这两头看起来是离群单独活动的。
“这个行!”王猛眼睛放光。
赵卫国点点头,示意李铁柱从侧面迂回包抄,自己则端起枪,借助一棵大树的掩护,慢慢瞄准。距离大约七八十米,这个距离对于他的枪法来说,很有把握。他没有瞄准致命部位,而是对准了前头那头更大些的公狍子的前肩胛骨下方,那里受伤能让它迅速失去行动能力,又不至于立刻毙命造成剧烈挣扎损耗肉质。
“砰!”一声清脆的枪响打破山林的寂静。那头公狍子应声一个趔趄,但没有立刻倒下,发出惊慌的叫声,试图逃跑。另一头狍子吓得魂飞魄散,蹦跳着窜入密林。
就在受伤狍子挣扎着要跑时,早已蓄势待发的黑豹,像一道黑色闪电般从灌木后冲出,迅猛扑上,一口咬住了狍子的一条后腿!狍子吃痛,更加慌乱,但黑豹死死咬住不放,用体重拖拽。这时,迂回到侧面的李铁柱也冲了出来,抡起手中的硬木杆子,照准狍子的头部给了一下。狍子终于瘫软下去。
“好!”王猛欢呼一声,跑过去帮忙。
三人合力,将还在抽搐的狍子按住,赵卫国快速用刀结果了它,放血。这头公狍子足有百十来斤,是个大家伙。
“开门红!”李铁柱憨笑着,擦了把汗。
“赶紧处理,别让血腥味引来别的玩意儿。”赵卫国说着,和两人一起将狍子抬到溪流边,开膛破肚,取出内脏。能吃的心肝肺留下洗净,肠子等弃置在远离水源的下风口埋掉。狍子肉分割成大块,用带来的大麻袋装好。黑豹得到了新鲜的狍子肝作为奖赏,吃得津津有味。
收拾停当,已是下午。他们找了个背风、靠近水源的干燥地方,打算宿营。李铁柱和王猛去捡柴火,赵卫国则带着黑豹,在营地周围巡视了一圈,顺便下了几个套野鸡、兔子的简易套索。
晚上,燃起篝火,架起吊锅。锅里煮着切成块的狍子肉,加了盐和带来的野葱、山花椒,很快就香气四溢。就着烤热的馒头,喝着滚烫的肉汤,一天的疲累去了大半。
“这狍子肉真嫩!”王猛啃着骨头,含糊地说,“席面上来一道红焖狍子肉,保证他们香掉下巴!”
“这才哪到哪。”赵卫国用树枝拨弄着火堆,“明天得去看看下的套子,主要目标还是得弄头野猪。野猪肉瓷实,出肉多,席面上压得住阵。”
“能套着吗?”李铁柱问。
“看运气。野猪那玩意,精,劲儿还大,普通套子不一定套得牢。明天咱得主动去找找,最好能碰上。”赵卫国心里有数,野猪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但为了婚宴,值得冒险。
夜里,山林并不寂静。远处传来不知名鸟兽的叫声,近处虫鸣唧唧。三人轮流守夜,黑豹就趴在火堆边,耳朵不时抖动一下。赵卫国枕着双臂,看着篝火上跳跃的火苗,想着家里为婚事忙碌的爹娘,想着收购点里认真记账的小梅,心里充满了干劲。这趟山,必须满载而归,他要给小梅一个风风光光、让全屯子都念叨多年的婚礼。
第二天天刚亮,他们就收拾营地,先去查看昨天下的野猪套。前两个套子空着,第三个套子附近的痕迹显示有动物挣扎过,但套索断了,只留下一小撮黑色的硬鬃毛。
“妈的,让它跑了!”王猛有些懊丧。
“套子还是细了,野猪劲儿大。”赵卫国检查了一下断口,“不过看这鬃毛和挣扎痕迹,个头不小。它受了惊,估计还在附近,没跑远。咱顺着痕迹追追看。”
三人跟着黑豹,沿着隐约可辨的挣扎痕迹和蹄印,向密林深处追去。黑豹显得格外兴奋,鼻子紧贴地面,不时抬头望向某个方向低吼。
追了约莫一个多小时,在一片更加茂密、光线昏暗的混交林里,黑豹突然停下,全身伏低,朝着左前方一片密集的灌木丛发出强烈的警告性低吼,背毛都竖了起来!
赵卫国立刻抬手示意停下,侧耳倾听。一阵粗重的喘息声,夹杂着树木被撞动的闷响,从灌木丛后传来。空气中,也弥漫开一股浓烈的、骚哄哄的野兽气味。
“是它!”李铁柱握紧了手里的火铳。
赵卫国迅速观察了一下地形。前面是个小斜坡,灌木丛后似乎是个浅沟。他打了个手势,让李铁柱和王猛从两侧慢慢包抄,自己则端起枪,枪口对准那丛剧烈晃动的灌木,慢慢向前移动,黑豹紧紧跟在他脚边,龇着牙,喉咙里滚动着威胁的咆哮。
突然,灌木丛哗啦一声被猛地撞开!一个黑乎乎、体型硕大的家伙冲了出来,正是一头大公野猪!它肩高几乎到人腰,浑身黑毛粗硬如针,沾满了泥巴和松脂,两根弯曲发黄的獠牙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寒光。它的一只前腿似乎有点跛,正是昨天被套子伤过的。此刻,它瞪着血红的小眼睛,鼻孔喷着粗气,显然被激怒了,直冲着最前面的赵卫国就撞了过来!
“小心!”王猛在后面惊叫。
赵卫国早有准备,没有慌乱。他知道不能正面硬刚野猪的冲撞。就在野猪冲近的瞬间,他猛地向侧前方一棵大树后一闪!野猪收势不及,轰隆一声撞在树干上,震得树叶哗哗落下。
就是现在!赵卫国从树后闪出,枪口几乎顶着野猪的耳后根——“砰!”
枪声震耳。野猪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庞大的身躯摇晃了一下,但没有立刻倒下,反而更加狂暴,扭头就向赵卫国顶来!这时,黑豹狂吠着扑上,一口咬向野猪的后腿!李铁柱也从侧面冲过来,举起开山刀狠狠砍在野猪的脖子上!王猛则抡起斧头,砸向野猪的脊背!
三人一狗,与这头发狂的巨兽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搏斗。林中回响着野猪的嚎叫、人的呼喝、狗的狂吠和兵刃砍入骨肉的闷响。最终,在赵卫国补上第二枪后,这头至少有三四百斤重的凶猛公野猪,才轰然倒地,抽搐着断了气。
三人也累得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身上脸上都溅了血和泥。黑豹也呼哧呼哧地吐着舌头,前腿有一处被野猪獠牙划破了皮,渗出血迹。
“我的妈呀……可算……撂倒了……”王猛心有余悸。
“这家伙……真够猛的!”李铁柱抹了把脸上的汗。
赵卫国检查了一下黑豹的伤口,不算深,用带来的紫药水给它涂了涂。然后看着地上这头巨大的战利品,长长舒了口气。
野猪有了,狍子有了,这婚宴席面上最硬的两道“山珍”算是备齐了。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把这大家伙弄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