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罐还在她手里,那道光已经没了,可指尖还留着一点温意。叶清欢低头看着纸上的“蛇”字,原本被光盖住的地方,墨迹边缘微微发暗,像是被水洇过。
她把药罐重新裹进布巾,塞进袖袋。灯油快烧尽了,火苗一跳一跳的,照得墙上的影子也跟着晃。她没再坐下去,起身吹灭了灯。
天刚蒙蒙亮,街上还没什么人。她穿了一身素色布裙,外头罩了件灰青短袄,头上包了块同色头巾,只露出半截脸颊。银针包贴着手臂绑好,另一只手拎了个空竹篮,像寻常妇人出门采买的样子。
东市口比往常冷清。几个摊主坐在铺前,见她走近,有人立刻低头摆货,有人干脆转过身去。一个卖葱的老头看见她,手一抖,连葱带筐全掉进了泥里。
她装作没注意,走到一家药摊前问价:“当归多少钱一两?”
摊主是个中年男人,眼皮都没抬:“三十八文。”
“前两天还是三十。”
“涨价了。”他抓起一把药材倒进簸箕,“现在不好进货。”
她点点头,又去了隔壁卖甘草的摊子。这家更干脆,直接拉下布帘,门板半掩,写着“暂停营业”。
走完三条街,七家铺子关了五家。剩下的两家要么缺货,要么报价翻倍。没人愿意多说话,连讨价还价都省了。
她拐进一条窄巷,打算绕回主街。刚转过弯,迎面来了个老者。
老头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拄着一根竹杖,鞋底磨得薄,走路却稳。他从她身边经过时,忽然咳嗽了一声。
一张纸条顺着袖口滑进她的袖子里。
她没动,也没回头。等那脚步声远了,才慢慢把手伸进去,捏住了那张纸。
巷子尽头有间破茶棚,几张歪腿桌子摆在路边。她走过去坐下,要了一碗大麦茶。老板娘端来茶,放下就走,连铜板都没伸手接。
她低着头,借着茶碗的热气展开纸条。
纸上写着:西坊枯井巷七号。
字是用劣墨写的,笔画歪斜,但下笔很重,看得出写字的人用了力气。地址下面没有署名,也没有别的标记。
她把纸条折好,放进内衣夹层。抬头看了看西边的方向。
那边是旧城区,早些年闹过瘟疫,后来几条街都荒了。枯井巷她听说过,地方偏,住户少,最近几年连巡街的差役都不常去。
昨天那个昏过去的药童,就是从西坊回来的。
她站起身,把茶钱压在碗底,沿着墙根往外走。路上人渐渐多了起来,挑担的、推车的、扫地的,各自忙着。她混在人群里,尽量不引人注意。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她停下脚步。左边是回医馆的路,右边通向西坊。
她摸了摸袖中的银针包,又按了按胸口的药罐。
罐子还是温的。
她往右拐。
街面越走越窄,两旁的房子也开始破败。有些门板歪斜,窗纸破洞,风吹过来带着一股陈年的霉味。有几个孩子蹲在门口玩石子,看见她走近,其中一个突然站起来,拉着其他两个跑进了院子。
她继续往前走,穿过两条小巷,终于看到了一块歪斜的木牌——枯井巷。
巷子不长,也就百来步,两边都是低矮的土屋。多数房门紧闭,院子里长满杂草。走到第七户,她停了下来。
这户人家的门比别家高出半尺,门框上刻着一道浅痕,像是刀划的。门环是个铁铸的兽头,嘴里的环早就掉了,只剩下一个锈迹斑斑的钩子。
她站在门口没进去。巷子里太安静,连鸡叫声都没有。
她后退几步,靠在对面的墙上,从篮子里拿出一小块干饼慢慢啃。眼睛一直盯着那扇门。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巷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立刻低下头,假装在整理篮子。
一个穿灰袍的人走了进来。那人戴着斗笠,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他在第七户门前站了一下,抬手在门框上敲了两下,节奏很慢。
里面没人应。
灰袍人又敲了一下,这次声音轻了些。然后他转身走了,脚步不急不缓,很快消失在巷口。
她等了一会儿,才重新走到门前。
门没锁。
她轻轻推开一条缝,屋里黑着,空气沉闷。地上积了灰,脚印只有两道,都是往里的,没有出来的。
她正要迈步,袖中的药罐突然震了一下。
不是热,也不是光,是一种说不清的动静,像是罐子里的东西被惊动了。
她收回脚,退到门外。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猫叫。
她猛地回头,一只黑猫从隔壁屋顶跳下来,尾巴高高翘着,冲她看了一眼,钻进了草堆。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篮子,忽然把干饼拿出来,掰成几块,撒在门槛附近。
然后她转身离开,走得很快,但没有跑。
走出枯井巷后,她拐进一条岔路,在一处墙角停下。从怀里掏出药罐,打开盖子。
里面的念气已经积到了八成以上,表面泛着一层极淡的雾气。
她闭上眼,试着回溯昨天那个昏过去的家属的记忆。
画面出现了。
堂屋里坐着一个人,灰袍,斗笠,手里拿着一块布。他在擦什么东西。接着火光一闪,布被扔进炉膛。最后是一只手抬起,袖子滑落,露出小臂内侧的印记——蛇缠着针,盘成圈。
和她在药罐回溯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她睁开眼,把药罐收好。
西坊这个地址,不是陷阱,是线索。
而且送纸条的老者,知道她会去看记忆。
她摸了摸胸口的纸条,抬脚往城南方向走。那里有家不起眼的旧货铺,掌柜是她的人。
必须换一身行头,带够家伙。
再去一趟枯井巷七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