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河的手掌还按在主控接口上，血从指尖往下淌，一滴一滴砸在金属面板上，发出轻微的“嗒”声。他的手臂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形状，灰白的晶体像藤蔓一样缠住肩胛，往胸口爬。他没动，也不敢动，只要一松手，那三秒的裂缝就会闭合，刀疤李用命换来的窗口，就真的成了墓志铭。
他咬了下舌头，血腥味在嘴里炸开。疼，还好，疼就说明还活着。
胸骨上的纹路突然抽搐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拉扯。蓝光顺着血管往上冲，撞进脑子里。他眼前一黑，又猛地亮起，视网膜上全是乱码，像是数据在打架。他知道自己正在分裂——一半是趴在平台上的肉体，另一半已经顺着接口钻进了地核共振网络。
“林玲。”他开口，声音像是从井底挤出来的。
频道里没回音。
他没再叫。他知道她在，只是进不来。深红之眼的终端还在电离层飘着，像一块腐烂的铁皮，但里面的程序还在跑，还在发“回收标准体”的指令。它不需要完整运行，只要残留一个脉冲，就能把基因锁的信号拖回旧轨道。
他抬起还能动的右腿，用膝盖顶住平台边缘，硬是把身体往上撑了半寸。左臂的晶体壳裂开一道缝，露出底下发黑的肌肉。他伸手进去，把回炉核心抠了出来。
那东西像一块烧红的石头，烫得他掌心滋滋作响。他没松手，反而把它按在主控接口旁边，让晶体化的手臂和它贴紧。电流窜上来，他全身一抖，但意识反而清晰了一瞬。
“信号放大。”他低声说，“老子当一回天线。”
林玲的残频突然跳了一下。不是语音，是一段影像——刀疤李摘下手套，扔进收纳槽。那个动作被拆解成无数帧数据，像钥匙一样插进地核频率的锁孔。
楚河笑了下，嘴角裂开，又淌出血。
“老李，你这把刀，还真能砍。”
他把回炉核心往接口里一塞，整个人往后一靠。晶体已经爬到喉咙，说话开始费劲。他闭上眼，把胸骨的公式推到极限。蓝光从七窍往外冒，像是身体在燃烧。
地核开始共振。
第一波震荡从马里亚纳海沟底部炸开，顺着洋流往上冲。北极冰盖裂开一道三千公里的口子，冻土下的远古病毒还没来得及复苏，就被基因场扫过，dNA链直接重排。西伯利亚的狼群在雪地里停下脚步，眼珠从黄色变成深绿，獠牙缩短，后腿微微弯曲，像是突然想起了怎么直立行走。
城市里的丧尸也停了。
他们原本空洞的眼眶里，开始有光闪动。一个靠在便利店玻璃门上的男人忽然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低头看掌心。他的皮肤正在变回人类的色泽，肌肉重新长出，但指甲还是黑的，像是来不及褪去的旧壳。
没人说话。
所有人都站在原地，像是被按下了暂停，又像是在等一个解释。
地球的基因场在重构。
楚河的身体已经大半化作晶体，只有心脏还在跳。每一下都像在敲鼓，震得他脑子里的数据流乱窜。他感觉到深红之眼的脉冲在反扑，像是有一只手在拽他的意识，要把他拖回“筛选程序”的框架里。
他没反抗。
反而主动撕开胸前的晶体壳，露出胸骨上的公式纹路。他把手指插进肉里，沿着刻痕划了一圈，血混着组织液流下来，滴在接口上。
“林玲。”他又叫了一声。
这次她回了。
“我在。”
“把刀疤李的数据包……和阿伊莎最后传来的血藤频率……打包。”
“你要干什么？”
“做个协议。”他喘了口气，“反向的。告诉系统——我不是标准体，我是错误本身。”
林玲沉默了几秒。
“你这么做，基因锁会崩。”
“让它崩。”他说，“崩得越彻底，越没人能重启。”
数据开始上传。不是命令，不是指令，而是一段由牺牲、背叛、共生和死亡拼成的代码。刀疤李的冲锋，阿伊莎的血藤共鸣，老周刻进dNA的公式，全被塞进基因流，像一颗脏弹。
深红之眼的脉冲开始紊乱。
电离层那块残骸突然剧烈震颤，终端屏幕闪出一行字：“检测到非标准协议注入，启动清除程序。”
楚河笑了。
“晚了。”
他松开手。
主控接口炸开一团蓝火，顺着电缆往地核冲。全球的基因链在同一秒被点亮，像是无数人同时接上了同一根电线。
他的意识开始消散。
不是死亡，是溶解。他能感觉到自己在变薄，像一张纸被风吹走。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林玲的量子信号在频道里一闪，然后稳定下来，开始自动运行他留下的指令。
“删除‘纯净人类’定义。”她低声说，“从数据库里，也从未来里。”
楚河的嘴唇动了动，没声音。
但他想说的只有一句。
“自由……不需要标准。”
他的身体彻底化作晶体，然后从关节处开始崩解。左臂先碎，接着是腿，最后是头。碎片还没落地，就在空气中化作光点，顺着地核共振的频率，散进大气层。
全球的基因链完成了第一次同步。
人类开始长出异种特征，皮肤下浮现鳞纹，指节变长，瞳孔分裂成复眼。而原本的异种，却在褪去甲壳，骨骼重组，喉咙里发出含糊的人声。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世界变了。
林玲的量子意识在数据流中漂浮，接收着全球三十亿生物的基因反馈。她调出楚河最后上传的协议，准备执行最后一道指令——彻底抹除“纯净人类”的数据库条目。
她的手指悬在确认键上。
突然，火星轨道上的深红终端残骸，发来一段加密信号。
她点开。
只有一行字：
“筛选程序已转移至火星基地，重启倒计时：96小时。”
林玲的手指停在半空。
她没动，也没说话。
窗外，第一缕阳光照进指挥室，落在主控台上那副没戴过的纳米手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