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体，没有像之前那个僧侣一样化为金傀。他依旧保持着血肉之躯。
但，他变了。
他那原本枯槁、布满皱纹的脸上，此刻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流动的暗金色光泽，如同被镀上了一层极淡的金漆。这层光泽并不均匀，在某些部位，如眼眶、嘴角、耳廓边缘，颜色更深，几乎呈现出一种污浊的黑色，仿佛沉淀了无尽的悲苦与怨念。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眼睛。
那双眼眸，不再是之前的浑浊与恐惧，而是变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左眼，完全化作了纯金色，冰冷、空洞，没有任何感情色彩，与之前那尊金傀的眼神如出一辙。而右眼，却依旧保持着人类的黑白分明，但其中蕴含的情感，却是滔天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悲伤与一种…深可见骨的觉悟？
两种截然不同的规则力量，在他身上达成了某种诡异而恐怖的平衡。一半趋向于被规则奴役的金傀，另一半却坚守着属于“慧明”的人性与佛性。
他站在那里，不再佝偂，身体挺得笔直，却像一尊正在经历酷刑的活体雕塑。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了佛门悲愿与灭佛煞气的诡异气息，从他身上弥漫开来，让周围的规则都产生了细微的扭曲。
那名为首的队率，燃烧着毁灭火焰的眸子盯着慧明住持，首次露出了些许…凝重？他似乎也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你…未刮金粉？”队率的声音依旧冰冷，但少了之前的绝对掌控感。
慧明住持的喉咙里发出一种沙哑的、仿佛金属摩擦般的声音，这声音似乎是由他那半金半肉的声带振动产生的：“金粉…乃众生信仰所聚，贪着是孽，刮取是罪…老衲…不敢，亦不愿。”
他说话的同时，那纯金色的左眼冰冷地注视着队率，而那充满悲悯的右眼，则缓缓扫过身后那些惊恐、茫然、乃至带着一丝希冀望着他的僧侣。
“冥顽不灵！”队率冷哼一声，但并未立刻采取进一步行动。慧明住持身上那奇特的平衡状态，似乎让“灭佛煞”的规则也一时难以界定和处理。
就在这时，一阵不同于甲胄碰撞的、清脆而富有韵律的铃声，由远及近，传入庭院。
叮铃…叮铃…
铃声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响在人的灵魂深处，与寺庙内弥漫的悲伤气息格格不入，反而透着一股清冷、肃杀、乃至…审判的意味。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寺庙那残破的院门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三道身影。
为首者，是一名身着玄色道袍、头戴芙蓉冠的老者。他面容清癯，长须垂胸，手持一柄白玉拂尘，步履从容，仙风道骨。然而，他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眸中，却闪烁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智光芒，仿佛世间万物，皆可为其“道”之资粮。
在他身后，跟着两名道童，一人手持铜铃，轻轻摇动，发出那清冷的铃声；另一人则捧着一个一尺见方的紫铜丹炉，炉盖紧闭，却有丝丝缕缕的青色烟气从缝隙中溢出，那烟气带着一股浓郁的丹砂与草药混合的异香，所过之处，连空气中弥漫的“佛血”甜腻气息都被稍稍驱散。
但这驱散，并非净化，更像是一种…覆盖与压制。
“寇天师。”那黑甲队率见到老者，竟微微躬身，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
寇谦之！
谢昭心中剧震。角色“惠明”的记忆碎片中，立刻浮现出这个在北魏太武帝时期，极力推动灭佛运动的道教领袖——寇谦之的名字！他竟也以规则化身的形态，出现在了此地！
寇谦之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扫过庭院中的惨状，掠过那几具泥塑尸体和那尊痛苦的金傀，最后落在了形态诡异的慧明住持身上。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在看一些无关紧要的实验材料。
“佛门执迷，顽空误国。陛下圣心独断，荡伪存真，乃顺天应人之举。”寇谦之的声音清朗，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规则力量，如同律令，回荡在庭院中，“尔等沙门，若能弃暗投明，皈依正法，尚有一线生机。”
他说话间，那名捧着丹炉的道童上前一步，将丹炉置于庭院中央。炉盖未曾打开，但那青色烟气愈发浓郁，隐隐构成某种符箓的形态。
“然，伪佛经卷，流毒已久，蛊惑人心，需以真火炼之，化其顽质，返其本源。”寇谦之拂尘一摆，指向那紫铜丹炉，“今日，便以此炉，焚尔等藏经阁中之伪经。凡参与焚经者，可暂缓规则侵蚀，得片刻喘息。”
【规则浮现：佛经焚毁时散发的‘悲愿’能量，可暂时削弱寺庙杀局。参与焚经，可获‘赦免印记’。】
又一条规则信息强行灌入每个僧侣的脑海！与“刮金诅咒”那条充满恶意的陷阱规则不同，这条规则似乎…带着一种真实的、可操作的余地？
“悲愿”能量能削弱杀局？参与焚经能获得喘息？
僧侣们再次骚动起来。经历了“刮金诅咒”的恐怖，这条看似能提供生路的规则，无疑具有巨大的诱惑力。尽管焚经同样是渎佛之举，但比起那立刻身化金傀的绝望，似乎…更能让人接受？
立刻有数个精神濒临崩溃的僧侣，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连滚带爬地冲向藏经阁的方向，要去搬运经书。
谢昭却眉头紧锁。
“社会学…道佛之争，在规则层面体现为两种‘秩序’的冲突。寇谦之的出现，代表‘灭佛煞’规则中属于‘道教替代’的这一面开始主导。焚经，看似提供生路，实则是要从根本上瓦解‘佛愿’规则的根基——那些承载了信仰与智慧的经卷。所谓的‘悲愿’能量削弱杀局，恐怕是饮鸩止渴！那能量本质是佛门规则被暴力摧毁时产生的‘怨念’与‘残响’，吸收它，或许能暂时对抗‘灭佛煞’，但自身也必然被污染！”
他体内的几种规则碎片，对那丹炉中散发的青色烟气和即将产生的“悲愿”能量，产生了截然不同的反应。
暗红兵煞对那青色烟气表现出明显的排斥，但对“悲愿”能量却流露出一丝…贪婪？仿佛那是一种能够滋养其凶性的补品。
而早课时渗入的那一丝微弱佛愿力量，则在剧烈地抗拒，传递出强烈的警示与悲恸。
“心理学…这是在利用求生本能，诱导僧侣们自我瓦解信仰防线。参与焚经，获得‘赦免印记’的同时，恐怕也会在灵魂深处被打上‘背叛’的烙印，从此更加难以抵抗‘灭佛煞’的侵蚀。这是一种更高明的、从内部攻破堡垒的策略。”
就在这时，两名之前跑去藏经阁的僧侣，已经各自抱着一大摞泛黄的经卷，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他们的脸上带着一种扭曲的、混合了负罪感与求生欲的表情。
“天师！经…经书取来了！”其中一人声音颤抖地说道。
寇谦之面无表情，拂尘轻轻一挥。
那名摇铃的道童上前，接过经卷，看也不看，直接掀开紫铜丹炉的炉盖！
“轰！”
炉盖开启的瞬间，并非冲天的火焰，而是一股幽蓝色的、没有任何温度的冷焰从炉中喷涌而出！那火焰无声地燃烧，却散发出一种焚尽万物、尤其是焚尽“精神”、“信仰”这类虚无之物的恐怖意蕴！
道童毫不犹豫，将手中那厚厚一摞佛经，投入了幽蓝冷焰之中！
“嗤——”
没有物理上的燃烧现象，那些经卷在接触到冷焰的瞬间，并未化为灰烬，而是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变得透明、虚化！同时，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混合了无数僧侣诵读声、祈祷声、悲泣声的暗金色能量流，从消融的经卷中被强行抽取出来，如同扭曲的魂灵，在冷焰中挣扎、嘶嚎！
这就是“悲愿”能量！佛门规则被暴力摧毁时产生的痛苦精华！
这股暗金色能量流一部分被幽蓝冷焰吞噬、转化，另一部分则逸散出来，弥漫在庭院中。
那几个参与了搬运经卷的僧侣，身上立刻浮现出一个淡淡的、由青色烟气构成的复杂符印——“赦免印记”。与此同时，他们周围那些蠢蠢欲动的暗红色“灭佛煞”丝线，果然如同遇到天敌般，稍稍退避了一些。
“有用！真的有用！”那几个僧侣感受到压力减轻，脸上露出狂喜之色，更加卖力地冲向藏经阁，要去搬运更多的经书。
其他还在观望的僧侣，见到此景，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搬运和焚毁经卷的行列。
庭院中央，那紫铜丹炉如同一个贪婪的巨口，不断吞噬着代表佛门千年积累的经卷，喷吐出更多的幽蓝冷焰和逸散的“悲愿”能量。
寇谦之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个冷漠的监工，看着这场信仰的自我毁灭。他身上的道袍无风自动，仿佛在吸收着某种无形的“功德”或“规则资粮”。
谢昭没有动。
他站在原地，冷眼看着这疯狂而悲哀的一幕。体内佛愿力量的警示越来越强，而兵煞对“悲愿”能量的贪婪也越来越难以压制。
他知道，自己必须做出选择。是随波逐流，通过焚经获取那带着剧毒的“赦免”与“悲愿”能量，暂时苟活？还是……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尊依旧在泣血的金佛，以及站在佛殿门口，处于诡异平衡状态的慧明住持。
就在这时——
【世界频道】再次传来剧烈的扰动，这一次，信号中夹杂着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空间结构正在被强行撕裂的噪音！
（全球警报！规则纠缠现象加剧！北美天选者杰克逊与萨珊波斯规则场融合度提升！胡风孽火与寂灭之炎进入深度对抗阶段！）
（画面极度扭曲、破碎：可以看到杰克逊的投影在两种火焰的缠绕下，时而膨胀如魔神，时而萎缩成一道漆黑的影子。他那熔岩甲胄已几乎完全剥落，露出的本体上，智慧裂痕与寂灭腐蚀如同活物般蔓延、交织。他发出的咆哮声不再是纯粹的愤怒，反而带上了一种…痛苦的迷茫？）
（萨珊波斯Ip - 信号源极度微弱，仿佛随时会彻底消失）：“光…与暗…同在…毁灭…即是…新生…杰克逊…你…亦将成为…祭品…”
（北美Ip - 认证：杰克逊 - 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虚弱与…一丝恐惧？）：“闭嘴！你这…古老的亡灵！我的路…无人能挡！这反噬…这污染…我会…吞噬掉！全部吞噬掉！”
频道内的信息让谢昭心头再震。杰克逊的状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两种截然相反、都极具侵蚀性的规则在他体内冲突，已经严重动摇了他的根本！他甚至流露出了…恐惧？
这对所有幸存的天选者而言，无疑是一个震撼性的消息。那个不可一世的掠食者，似乎第一次遇到了真正可能吞噬他的危机。
这则消息，似乎也微妙地影响了寺庙内的规则氛围。寇谦之那始终平静无波的眼眸，在接收到频道信息时，极其细微地闪烁了一下，仿佛在计算着什么。
也就在这一刻，那名摇铃的道童，抱着一摞新的经卷，走向丹炉。在经过谢昭身边时，或许是过于匆忙，或许是规则的某种微妙引导，最上面的一卷经书滑落，掉在了谢昭脚边。
那是一卷《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道童看了谢昭一眼，眼神冷漠，没有去捡，径直走向丹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