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堂之中,江昊那句充满了魔鬼诱惑力的低语,余音未散。
那所谓的“神迹”,像是一颗投入吕雉心湖的石子,涟漪未平,她紧接着便抛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质问。
“我凭什么相信,你有这个资格?”
这声音,清冷依旧,却已然带上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剧烈的、名为期待的颤音。
她一袭淡青色罗裙,在昏黄的烛火下勾勒出窈窕起伏的动人曲线。那张素净的瓜子脸,因情绪激荡而泛起的红晕尚未褪去,一双原本清冷如秋水的眸子,此刻正燃烧着审视与野望交织的火焰,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她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雌豹,骄傲,美丽,且充满了危险的攻击性。
面对这般近乎冒犯的逼视,江昊却只是笑了笑。
他缓缓直起身子,拉开了些许距离,那股充满侵略性的阳刚气息稍稍退去,让吕雉紧绷的身体得以有片刻的喘息。
他没有回答吕雉。
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
仿佛在他眼中,这位未来足以搅动天下风云的吕家千金,此刻的质问,还不足以让他郑重以待。
这是一种无声的、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加沉重的轻慢。
吕雉的呼吸微微一滞,眸中的火焰更盛,几乎要将眼前的男人灼穿。
江昊施施然转身,踱步至堂中,目光落在了那位从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却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吕公身上。
“吕公,”江昊的声音平淡如水,却带着一股奇异的、能安抚人心的力量,“您老精于相人之术,可知……何为天机?”
此言一出,吕雉与吕公皆是一怔。
话题的跳跃太过突兀,让他们精心准备的应对,尽数落在了空处。
吕公浑浊的老眼中精光一闪,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言语间带着几分试探与谦逊:“江公子谬赞。老朽这点微末道行,不过是观人骨相,察其气色,揣摩其言行罢了。至于那缥缈无踪,神鬼莫测的‘天机’二字,又岂是凡人所能窥探?”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了江昊,又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江昊闻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了然,几分……悲悯。
仿佛是在看两个坐在井底,却自以为已经看到整片天空的凡人。
他终于将目光,重新落回到了吕雉的身上。
“吕小姐想看的资格,想见的神迹,其实很简单。”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这一次,那平静的声线之下,却仿佛潜藏着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蕴含着足以颠覆这方天地的恐怖力量。
吕雉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她知道,真正的答案,要来了。
江昊没有再卖关子,也没有拿出任何惊世骇俗的宝物,更没有展露什么通天彻地的武学。
他只是站在那里,身形挺拔如松,眼神深邃如渊,用一种近乎于陈述事实的、不带丝毫感情色彩的语气,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多说无益。”
“三日之内,风云将起。”
“会有一条被追杀的‘惊鲵’,自咸阳方向,一路浴血,游入沛县。”
“届时,血光冲天。”
“此为天机,亦为……信物。”
……
话音落下。
整个内堂,陷入了一片死寂。
一种比方才黄金满箱时,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
吕公那只捋着胡须的手,僵在了半空,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只剩下一片骇人的苍白。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吕雉,她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眸子,在听到“惊鲵”二字的瞬间,便陡然凝固了。
惊鲵?
那是什么?
是人名?是代号?还是一种鱼?
她完全无法理解。
可她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当江昊说出这番话时,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
那不是凡人言语的力量。
那是一种……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的神只,漠然地、随意地,向人间投下的一道神谕!
不容置喙,不容辩驳,更不容怀疑!
它只是陈述一个即将发生的事实。
你信,或者不信,它都会如期而至。
吕雉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骄傲,所有的算计,所有的审视,在这一刻,都被那简短的几句话,冲击得支离破碎,荡然无存。
她呆呆地看着江昊,那个青年说完这番话后,便再无多言,只是对着他们父女二人,云淡风轻地一拱手。
“届时,吕小姐便知我所言非虚。”
“告辞。”
说完,他便转身,迈开沉稳的步子,从容不迫地向堂外走去。
他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那满箱的金饼,仿佛那足以让天下人为之疯狂的财富,在他眼中,与路边的石子,并无半分区别。
吕公父女二人,就这么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道挺拔的背影,一步一步,走出了内堂,走出了他们的视线,消失在了沉沉的夜幕之中。
直到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彻底消散于无。
吕公才像是突然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猛地一晃,若非及时扶住身旁的案几,几乎要瘫倒在地。
“爹!”
吕雉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扶住他,入手处,只觉父亲的手臂冰冷一片,还在微微颤抖。
“妖……妖孽啊……”
吕公喘着粗气,一双老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名为“恐惧”的情绪。
他这一生,阅人无数,自诩能看透人心,能辨识贵贱。可今日,他所有的经验,所有的自信,都被彻底颠覆了。
如果说,刘季是人中之枭,是一方水潭里养出的蛟龙。
那么这个江昊……
他根本就不是凡人!
他是一尊行走在人间的……神魔!
吕雉搀扶着父亲,目光却失神地望着江昊离去的方向,脑海中,反复回荡着那句神谕般的话语。
惊鲵……
血光冲天……
三日之内……
……
时间,就在这种极致的煎熬与期待中,缓缓流逝。
第一天,沛县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第二天,沛县依旧风平浪静,连一桩像样的斗殴都未曾有过。
吕府之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吕雉坐在自己的闺房之中,一夜未眠。她那颗被震撼到几乎停摆的心,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怀疑的种子,开始悄然萌芽。
或许……
或许那江昊,只是在故弄玄虚?
他或许是从某个渠道,听到了什么风声,便拿来此地,装神弄鬼,以此来镇住自己和父亲?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野草般疯长。
是了,一定是这样!这世上,哪有什么未卜先知之人?皆是些欺世盗名之徒罢了!
她那颗几乎要彻底臣服的心,又重新变得坚硬起来。
然而,就在第三日的黄昏。
夕阳如血,将天空染成一片凄厉的橘红。
沛县城外,通往咸阳的官道尽头,那片平日里樵夫们歇脚的密林边缘。
一道浑身浴血、发丝凌乱的窈窕身影,正踉踉跄跄地从林中冲出。
她的左肩插着一截断箭,鲜血浸透了半边衣衫,步伐虚浮,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但她那双冰冷而坚毅的眸子里,却没有半分痛苦与绝望,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警惕与杀意。
在她的怀中,还紧紧地、用一条染血的布带,绑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
那孩子,似乎是因失血过多,已然陷入了昏迷,气息微弱到了极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