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位高权重如长孙无忌?
他是国舅、首辅,分量足够。
但是一是他可能不会掺和进来这趟浑水,二来,让他去,会不会反而助长使团气焰,或者暗中达成某些不利于自己的默契?
派鸿胪寺的官员?按常规是该他们负责,但鸿胪寺卿是个老好人,怕是压不住那群骄横的恶客。
派武将?比如李道宗?
倒是能震慑,但外交场合,恐失礼仪,会让别的小国嘲笑大唐粗蛮。
或者....派一个身份足够,且...还得有一些能力的人...?
他心思电转,目光在书房内逡巡。
一个大胆甚至有些冒险的念头,如同黑夜里划过的一道闪电,骤然亮起。
他缓缓开口,对房玄龄道:
“房相,依你之见,派何人迎接、安置此联合使团较为妥当?此人需身份清贵,熟知礼仪,能言善辩,更要....能体察孤意,不坠我大唐国格。”
他将问题抛了回去,也想听听这位老成谋国的宰相有何高见。
房玄龄捻着胡须,沉吟道:“此事确需斟酌。鸿胪寺责无旁贷,然其正卿恐难独当此局面。
或可加派一位宗室郡王为首,鸿胪寺、礼部官员为辅,以示郑重。至于具体人选,江夏郡王李道宗威重,但性子略直;
任城王李道兴亦如此.......老臣....嗯....也没有很好的建议....”
李承乾心中摇头他知道房玄龄心中已经有了目标,但是不肯直接说出来。
他心中那个念头越发清晰。
那就是让李泰去!这位以文采风流着称,喜好结交士人,在士林中颇有声望的魏王,去迎接西域“蛮夷”使团,本身就是一种微妙的态度。
既能显示大唐的“礼贤下士”(,又能将李泰推到前台,直面这场棘手的外交交锋。
成了,是他这监国太子用人得当,弟弟为国分忧;
若出了差错,或李泰应对不当有失国体....那责任,嘿嘿,虽然你现在老实了,但是不妨碍本宫时刻拿捏你。
况且,他也想看看,自己这位四弟,面对这等局面,会如何表现。
李承乾抬起手,打断了房玄龄的思索,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的光芒,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不。此番使团,来意莫测,气焰嚣张,恐非寻常朝贡。寻常宗王或官员,怕是难以周全。”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传孤令,命魏王李泰,总领迎接高昌,西突厥联合使臣一事。
鸿胪寺、礼部、卫尉寺一应官员,皆听其调派。
务必使使团宾至如归,亦令其知我大唐....礼法森严,不可轻侮!若真有人闹事儿....哼..让他看着办,本宫给他撑腰!”
话音落下,房玄龄愕然抬首,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魏王李泰?!
潼关驿馆的灯火亮到了后半夜。
西突厥使团主帐内,炭火盆烧得正旺,映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阿史那咄苾——这位化名副使的西突厥可汗幼子,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柄弯刀。刀刃映着火,像是饮了血。
“唐皇在翠微宫养病,太子监国....”高昌王弟麹智礼搓着手,脸上堆着谄媚的笑,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李承乾那小子,毛都没长齐,朝中那些老狐狸能服他?”
阿史那咄苾抬眼,鹰目里闪过一丝讥诮:
“麹兄说得轻松。可据我所知,这位太子前往坊州途中,也砍过不少人头。”
“那是他手下猛将苏定方他们在!”麹智礼压低声音,
“如今他监国,朝中长孙无忌、房玄龄这些老家伙,哪个不是人精?太子想坐稳位置,就得求稳,这不就是咱们的机会?”
刀被插回鞘里,发出“锵”的一声轻响。
“明日进城,”阿史那咄苾站起身,走到帐边,掀开帘子一角。
他深深吸了一口比西突厥温暖多了的空气,“儿郎们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帐外守着的突厥武士闷声应道。
“进了长安城,放开手脚闹。”阿史那咄苾放下帘子,转身时嘴角勾起一抹狠笑,
“先砸三家酒楼,打伤几个巡城武侯。看看这大唐的太子,是要脸面,还是要太平。”
麹智礼眼皮一跳:“这....会不会太过了?”
“过?”阿史那咄苾从怀中摸出一枚狼头金印,在手中把玩,“咱们是来朝贡的,可不是来当孙子的。
更何况,我们这一路来的行为,可都是有人默许了....”
随后看向了麹智礼,眼神中划过一丝不屑,但是语气了充满了挑逗的意味:
“大唐这些年把手伸得太长,西域三十六国,哪个没受过他们的气?这次来,就是来撕破他们那层仁义脸皮的。”
他顿了顿,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开放互市的控制权,唐军的触手退出西域,岁赐翻三倍——这些条件,一条都不能少。不然....”
“不然怎样?”
“不然咱们这五百‘使团’,就在长安城里住下了。吃他们的,喝他们的,每日到朱雀大街操练马术。”
阿史那咄苾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看谁先熬不住。”
麹智礼吞了口唾沫。
帐外忽然传来极轻微的“扑棱”声。
阿史那咄苾眼神一厉,抬手示意噤声。
他悄然走到帐门边,猛地掀开,
外面只有呼啸的寒风,和远处驿馆厨房飘来的炊烟。
“错觉?”麹智礼也跟了过来。
阿史那咄苾没说话,低头看着雪地。
几行浅浅的脚印延伸向驿馆后门,最新的一串,刚被夜风抹去了一半痕迹。
他眯起眼睛。
“长安城里,”他忽然说,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有人会接应我们。”
麹智礼一怔:“谁?”
阿史那咄苾转过头,火光在他脸上跳跃:“你猜?”
同一片夜色下,长安城东宫。
房玄龄那声“魏王李泰?”喊出来时,连他自己都愣了愣。他摸了摸鼻子,讪讪道:“老臣失态了。”
李承乾摆摆手,示意无妨。
他坐在书案后,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房相觉得不妥?”
“非也....”房玄龄捻着胡须,脑子转得飞快。他是老狐狸,只一瞬间就明白了太子的用意,这是要把魏王架在火上烤啊。
妙,也险。
“魏王文采风流,喜好结交,接待使臣确是人选。”房玄龄斟酌着词句,“只是....此番使团来者不善,魏王从未经手过外务,若应对有失....”
“所以孤才让鸿胪寺、礼部、卫尉寺一应官员辅佐。”李承乾打断他,语气平静,“四弟聪慧,学什么都快。再者,他是亲王,身份足够。那些西域蛮子再骄横,也该知道亲王的份量。”
房玄龄不说话了。
他心里明镜似的:太子这是要一石三鸟。一来把棘手事扔出去,二来试探魏王能耐,三来....万一出了岔子,背锅的也是魏王。
狠,真狠。
“那老臣这就去拟令。”房玄龄躬身。
“慢。”李承乾忽然叫住他,“再加一条。告诉魏王,使团一切要求,只要不涉国本,都可酌情应允。
孤要的,是长安城太平,是使团‘宾至如归’。”
房玄龄抬头,看见太子眼中一闪而过的冷光。
他懂了。
就看魏王李泰,聪不聪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