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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 > 其他类型 > 我留守的十七年 > 第571章 硬起来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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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干部那趟“突突”来、“突突”走的摩托车,像在寨子这潭表面平静的死水里,狠狠搅和了一棍子。泥浆翻涌,沉渣泛起,刚刚有点淡忘的旧事,又被拎到了明面上,成了家家户户饭桌上最新鲜的嚼谷。

“听说了没?乡里都来人了!”

“为唐小姝的事?”

“可不是嘛!民政办的!看来这事闹大了!”

“邱家真去告状了?恶人先告状啊!”

“难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谁知道乡干部会咋判?”

“判啥判?又没扯证!最多就是调解调解!”

“调解?邱家能听调解?唐小姝肯回去?”

议论声像夏天的蚊子,嗡嗡嘤嘤,无处不在。我们家的院墙,仿佛一下子变薄了,总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让人浑身不自在。

奶奶邱桂英自从乡干部来过,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她一天往我们家跑三趟,不是唉声叹气,就是骂骂咧咧。

“完了完了!这事捅到乡里,怕是难收场了!”

“邱家那几个王八蛋,肯定没少在领导面前泼脏水!”

“协商?协他娘个鬼!跟畜生能讲通道理?”

“法律程序?那得多少钱?咱们砸锅卖铁也请不起律师啊!”

她急,五姑唐小姝却像是变了个人。

乡干部来的那天晚上,西屋的灯破天荒地亮了大半夜。没有哭声,没有咳嗽,死一般的寂静。第二天一早,五姑从屋里出来时,我们差点没认出来。

她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了个紧实的髻。脸上没有泪痕,眼神不再是死寂的空洞,也不是惊恐的闪烁,而是一种……冰冷的、硬邦邦的决绝。像三九天的冻土,又冷又硬。她走路的姿势也变了,不再缩着肩膀,而是微微挺直了背,脚步沉稳,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劲儿。

她照常生火做饭,喂猪扫院,下地干活,但那股沉默里,不再是被动承受的压抑,而是主动对抗的坚韧。看人的时候,目光直直的,不带躲闪,甚至有点……瘆人。

奶奶看着她这样,心里更毛了,凑过去小心翼翼地问:“小姝啊……乡里的话……你咋想的?真要……协商啊?”

五姑停下手里的活,抬起眼,目光像两把小刀子,刮在奶奶脸上,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地上能砸出坑:“协商?跟谁协商?跟打我的畜生?跟骂我废物的老妖婆?”她冷笑一声,那笑声干巴巴的,没有一点温度,“妈,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唐小姝,就是死在外头,烂成泥,也绝不踏进邱家门槛一步!他们想协商?行啊,让他们来,跟我这‘扫把星’、‘丧门星’协商!”

奶奶被她这番话噎得脸色发白,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接下来的几天,寨子里关于“乡干部要主持调解”的风声越传越盛。果然,消息灵通的快嘴张婶又跑来通风报信:“哎呀!定了定了!明天上午,在村部!乡里王干部主持,把邱家娘俩和你们家……呃,主要是小姝,叫到一块儿,当面锣对面鼓,把这事说道说道!”

该来的,终究来了。

第二天上午,天气阴沉,像憋着一场大雨。村部那间平时用来开会的土坯房里,挤满了人。乡干部王同志和小李坐在一张破桌子后面,面前摆着笔记本和茶杯。邱忠忠和他娘坐在一边,邱忠忠吊儿郎当地翘着二郎腿,眼神躲闪,脸上还带着上次打架留下的青紫。邱老婆子则叉着腰,三角眼滴溜溜乱转,一副“我占理”的泼妇相。奶奶邱桂英、幺叔唐小龙,还有我们仨(算是家属代表?),坐在另一边。更多的,是挤在门口窗外看热闹的寨邻,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五姑是最后一个到的。她没抱小金燕(孩子托给邻家阿婆照看),一个人走进来,穿着那身蓝布衫,脊梁挺得笔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移动的冰雕。她没看任何人,径直走到我们这边,找了个角落的凳子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目光平视前方,空洞,又带着刺骨的冷意。

王干部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话,无非是些“家庭和睦最重要”、“有话好好说”、“为了孩子”之类的套话。然后让双方陈述情况。

邱老婆子第一个跳起来,拍着大腿,唾沫横飞,哭天抢地:“领导啊!你可要给我们做主啊!唐小姝这个丧门星!自己生不出儿子,还有脸跑回娘家!把我儿子打成这样!还想抢走我孙女!天理不容啊!她这是要我们老邱家断子绝孙啊!”她一边哭,一边去拧邱忠忠的胳膊,“忠忠,你说!是不是她先动手打你的?”

邱忠忠梗着脖子,含糊地“嗯”了一声,眼神飘忽。

奶奶邱桂英立刻炸了,蹦起来对骂:“放你娘的狗臭屁!邱老婆子你血口喷人!明明是你儿子天天打我闺女!往死里打!浑身没块好肉!你们还想上门抢人!要不是我儿子拦着,我闺女就被你们打死了!领导你看!”她想去拉五姑的袖子,“小姝,把袖子撸起来给领导看看!”

五姑却一动不动,像没听见一样,目光依旧平视前方,冰冷的嘴角甚至扯出一丝极淡的、嘲讽的弧度。

王干部被吵得头大,用力敲桌子:“安静!安静!一个一个说!唐小姝同志,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五姑身上。

五姑缓缓抬起头,目光第一次,直直地投向邱忠忠。那目光,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剜在邱忠忠脸上。邱忠忠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想躲闪。

“怎么回事?”五姑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冰碴子一样,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邱忠忠,你告诉领导,我右边肋骨下面,那道三寸长的疤,是怎么来的?是不是你去年喝醉了酒,用柴刀背砸的?”

邱忠忠脸色一变,嘴唇哆嗦了一下,没吭声。

五姑不等他回答,目光又转向邱老婆子,语气平铺直叙,却字字诛心:“婆婆,你告诉大家,去年冬天,小金燕发高烧,我求你拿钱给孩子看病,你说什么?你说‘丫头片子,死了干净,省粮食’?有没有这回事?”

邱老婆子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叫道:“你胡说!我没说!”

五姑不理她,继续看着王干部,一字一顿:“领导,我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旧的没好,又添新的。要不要我现在脱了衣服,让大家看看?看看邱家是怎么‘好好过日子’的?”

她说着,竟然真的伸手去解胸前的扣子!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决绝!

“小姝!别!”奶奶吓坏了,赶紧扑上去拉住她。

王干部也慌了,连连摆手:“别别别!唐小姝同志!冷静!冷静!我们相信你!相信你!”

现场一片哗然!看热闹的人都惊呆了!谁也想不到,平时看起来懦弱可欺的唐小姝,竟然敢在这种场合,用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来控诉邱家的暴行!

邱忠忠和他娘也傻眼了!他们大概以为五姑还是会像以前一样,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任由他们拿捏。没想到,她今天像换了个人,不仅敢当面揭短,还要当众亮伤!这简直是把他们的脸皮按在地上摩擦!

邱忠忠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恼羞成怒,猛地站起来,指着五姑骂:“唐小姝!你他妈少在这装可怜!老子打你怎么了?你是我婆娘!打你就打了!你还敢还手?反了你了!”

“啪!”

五姑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她个子不高,此刻却像一头发怒的母狮,眼神凶狠地瞪着邱忠忠,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刺耳:“打我就打了?邱忠忠!我告诉你!从今天起,你再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就跟你拼命!大不了一命抵一命!我烂命一条!不怕跟你换!”

她往前逼近一步,浑身散发着一种不要命的气势:“你不是要协商吗?好!我现在就告诉你!想让我回去?除非我死!想要孩子?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你们邱家不是要脸吗?行!我今天就把话放这!我唐小姝,生不是你邱家的人,死也不做你邱家的鬼!这婚,离也得离,不离也得离!你们不点头,我就告到县里!告到省里!我看这天底下,有没有个说理的地方!”

她一口气说完,胸口剧烈起伏,眼睛瞪得血红,像要喷出火来。整个村部,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五姑这突如其来的爆发震住了!连窗外看热闹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邱忠忠被他这股狠劲儿吓得后退了半步,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邱老婆子也蔫了,缩着脖子,不敢再吱声。他们大概从来没见过五姑这副样子,这哪还是那个逆来顺受的受气包?这分明是个被逼到绝路、准备拼命的疯子!

王干部也愣住了,看着五姑,半天没说话。他大概也没想到,调解会变成这个样子。

五姑喘着粗气,死死盯着邱家母子,像一头守护幼崽的母狼。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坐下,恢复了一点平静,但眼神里的冰冷和决绝,丝毫没有减少。

她看着王干部,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王干部,情况就是这样。我只有一个要求:离婚。孩子归我。邱家出一份抚养费。他们同意,咱们写文书按手印。他们不同意,我就去告。你们管不了,总有能管的地方。”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重新挺直了脊背,目光再次变得空洞,望向门外阴沉沉的天空。

调解会,就这么不欢而散。邱家母子在五姑那股不要命的气势下,彻底焉了,灰溜溜地走了。王干部看着五姑,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带着小李也走了。

奶奶和幺叔看着五姑,眼神复杂,有震惊,有佩服,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回去的路上,寨邻们看五姑的眼神都变了。不再是同情或鄙夷,而是带着一种……敬畏。这个平时不声不响的女人,今天露出的獠牙,把所有人都吓到了。

五姑一路无话,脊梁挺得笔直。我知道,从今天起,那个任人欺凌的唐小姝,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一个被逼到绝境、长出硬骨头的女人。她用自己的方式,向所有人宣告:她不再怕了。

然而,硬骨头能磕碎牙齿,也能折断自己。五姑这番破釜沉舟的爆发,虽然暂时镇住了邱家,但也彻底撕破了脸。往后的路,是更凶险的明枪暗箭,还是……一线渺茫的生机?谁也不知道。

天边,乌云越聚越厚,一场暴风雨,眼看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