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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岛中山路,“瑞蚨祥”绸缎庄。

这块金字招牌,在山东地界那是响当当的硬通货。

此时正值午后,店里也是客似云来,大多是些穿着长衫马褂的体面人,或是坐着黄包车来的太太小姐。

然而,当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门口。

下来一位穿着西装的英俊青年,挽着一位金发碧眼、气场十足的洋婆子,身后还跟着一个虽然低眉顺眼但难掩绝色的白俄少女时,整个绸缎庄都安静了一瞬。

伙计们都是人精,一眼就看出来,这是来了通天的大主顾。

掌柜的亲自迎了出来,把人请进了二楼的贵宾室,茶水点心那是流水价地往上端。

“把你们这儿最好的料子,最好的女裁缝,都给我叫来。”

王昆翘着二郎腿坐在红木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那一根象牙手杖,语气慵懒而霸气。

“今儿个,我要给我家夫人做几身衣裳。要是做得好,赏钱少不了你们的。”

没过多久,几个抱着布匹样册的伙计和一个戴着老花镜的中年女裁缝就赶了过来。

苏绣、杭绸、云锦……一匹匹流光溢彩的布料在柜台上铺开,看得人眼花缭乱。

凯瑟琳虽然在洋行买了成衣,但看到这些东方的丝绸,眼睛还是直了。

女人对漂亮衣服的抵抗力,基本为零。

“王,这些布料太美了!像水一样滑!”凯瑟琳抚摸着一匹湖蓝色的绸缎,爱不释手。

“喜欢就做。”王昆笑了笑,转头对那女裁缝说道,“老师傅,我要给我家夫人做旗袍。款式嘛……我有要求。”

王昆站起身,走到凯瑟琳身边,比划了一下。

“要修身,把腰线收紧。领口不用太高,但也别太低,要那种若隐若现的感觉。”

说到这,王昆的手指顺着凯瑟琳的大腿外侧往上划了一道线,一直划到了大腿根部,眼中闪过一丝坏笑:

“最关键的是这儿,开叉。要开高一点,至少要到这里。”

“what?!”

凯瑟琳还没等裁缝说话,自己先炸毛了。

她一把捂住自己的大腿,蓝眼睛瞪得溜圆,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

“王!你疯了吗?开到这里?那……那我不成了没穿裤子吗?”

“怎么会没穿?里面不是有衬裙吗?”王昆理所当然地说道。

“那也不行!”凯瑟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这也太……太放荡了!

在美国,只有那种……那种最不正经的舞女才会穿这么短的裙子!

我是淑女!我还要跟你去参加宴会呢!

穿成这样,我会被那些贵妇们的唾沫星子淹死的!”

王昆愣了一下,随即哑然失笑。

他倒是忘了,这年头虽然西方开始流行“弗拉普”风格的短裙,但主流审美依然相对保守。

尤其是对于“侧漏”这种极具东方含蓄性感的设计,洋妞显然有些接受无能,觉得这比直接露大腿还要羞耻。

那女裁缝也是一脸的为难,低声道:“这位爷,这……这叉开得确实有点高了。

咱们良家妇女穿旗袍,一般也就开到膝盖上面一点点……”

看着凯瑟琳那副誓死不从的模样,王昆也不好勉强。

毕竟他也舍不得,让自家媳妇的大腿给满大街的男人看。

“行吧。”王昆退了一步,凑到凯瑟琳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

“那就听你的,做几身正经的,开叉低一点,留着出门穿。”

还没等凯瑟琳松口气,王昆又坏笑道:“不过……还得再做两身按我说的那个尺寸来的。

那是给你在家里穿的,只给我一个人看。

这总行了吧?”

凯瑟琳脸一红,羞恼地白了他一眼,但心里却是甜滋滋的。

只给他一个人看?这种霸道的占有欲,倒是让她很是受用。

“那……好吧。”凯瑟琳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搞定了洋妞,王昆的目光落在了旁边一直像个隐形人一样站着的卡佳身上。

小姑娘穿着昨天刚发的黑白女仆装,虽然也挺好看,但在一堆绫罗绸缎面前,显得有些寒酸。

低着头,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偷偷瞄向那些漂亮的布料,眼神里满是少女的羡慕和渴望。

“卡佳。”

“啊?主人!”卡佳吓了一跳,连忙上前一步,双手交叠放在身前。

“你也去挑两身。”王昆随手指了指柜台。

“别给我省钱,挑那颜色鲜亮的。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别整天穿得灰扑扑的。”

卡佳猛地抬起头,灰蓝色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我……我也能挑?可是主人,我只是个侍女……”

在她的认知里,哪有给下人穿这种高档绸缎的道理?这可是贵族小姐才配享用的东西。

因为她自己做过贵族小姐,更是深知人和人之间的地位差距。

“让你挑你就挑,哪那么多废话。”王昆板起脸。

“你是我的贴身侍女,走出去代表的是我的脸面。穿得太寒碜,丢的是我的人。”

卡佳眼圈一红,激动得就要跪下谢恩。

旁边的凯瑟琳撇了撇嘴,心里那股子醋坛子又翻了。

“哼,说是为了面子,我看你是为了养眼吧?”凯瑟琳小声嘀咕了一句。

但她也是个聪明人,知道这种时候不能驳了男人的面子,便顺水推舟地说道。

“行了卡佳,既然老爷赏你的,你就接着。去挑两匹那粉色的、嫩绿的,衬你的皮肤。”

“谢谢夫人!谢谢主人!”卡佳这才千恩万谢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摸着那些布料,手都在抖。

看着一大一小两个美女在布料堆里挑花了眼,王昆突然来了兴致。

他想起后世那些花样繁多的“好东西”,再看看这个时代略显单调和保守的内衣款式,心里那股恶趣味怎么也压不住。

“拿纸笔来。”

王昆大手一挥。

伙计连忙送上纸笔。

王昆也不含糊,大笔一挥,几张简单的草图就跃然纸上。

蕾丝吊带睡裙、半透明的薄纱罩衫、还有那种带着系带的丝袜……

虽然画工一般,但那种超越时代的“设计理念”,还是极其直观地展现了出来。

“老师傅,这几样东西,你也给她们做出来。”王昆把图纸递给女裁缝。

那裁缝接过一看,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手一抖,图纸差点掉在地上。

“这……这这这……”

老裁缝结结巴巴,像是拿着烫手的山芋。

“这位爷,这衣服……这怎么穿啊?这也就是两块布条子啊!

这也太……太伤风败俗了!

咱们瑞蚨祥可是正经买卖,不接这种……这种掩门子才穿的活计!”

凯瑟琳和卡佳好奇地凑过来一看,两人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简直比那大红的绸缎还要艳。

“王!你……你怎么这么坏!”凯瑟琳捂着脸,简直没脸见人了。

卡佳更是羞得把头埋进了胸口,连耳朵尖都在滴血,但心里却莫名地有些……期待?

“什么伤风败俗?这叫艺术!这叫闺房之乐!你不懂!”

王昆脸皮比城墙还厚,他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摸出一根沉甸甸的小黄鱼,“啪”地一声拍在图纸上。

“这活儿,你接不接?”

金条的光芒在灯下闪闪发光,晃花了老裁缝的眼。

老裁缝咽了口唾沫,刚才那股子卫道士的劲儿瞬间烟消云散。

她手脚麻利地收起金条,脸上堆满了职业的假笑。

“接!怎么不接!爷您真是独具匠心,这种衣服做出来,那就是艺术品!

老婆子我做了大半辈子衣服,还真没见过这么别致的样式!

您放心,一定给您做得精细着呢!”

“这还差不多。”王昆满意地点了点头。

……

女人们量尺寸、挑花色,那是个精细活儿,一时半会儿完不了。

贵宾室里脂粉气太重,王昆觉得有些气闷,便摆摆手:“你们慢慢挑,我去楼下抽根烟。”

下了楼,大堂里依旧人来人往。

王昆找了个靠窗的雅座,叫了壶好茶,点上一根雪茄,悠闲地看着窗外青岛的街景。

就在这时,柜台那边传来了一阵激烈的争吵声,打破了这份惬意。

“孟掌柜!孟大哥!咱们可是多年的老交情了!您不能这时候给我掉链子啊!”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王昆眉头一挑,转头看去。

只见柜台前,站着一个穿着长衫的中年人,正是昨天在海滨饭店遇到的那位“大染坊”的掌柜——陈六子(陈寿亭)。

此刻的陈六子满头大汗,手里攥着顶礼帽。

正对着柜台里一个留着八字胡的胖掌柜不停地作揖,腰都快弯到地上去了。

“六哥,不是我不讲交情。”

那孟掌柜一脸的无奈,手里拨弄着算盘珠子,头也不抬地说道。

“你看看你送来的这批货,不仅晚了半个月,而且花色也不全啊!

我要的藏青、靛蓝,你一样都没有!

就这几匹灰不溜秋的布,你让我怎么卖?”

“孟大哥,您也知道,济南那边打仗,铁路断了!我的染料卡在半道上运不过来啊!”

陈六子急得直跺脚,声音里带着哭腔,“德国洋行那边又故意卡我的脖子,不给我‘施林丹士林’!

我也没办法啊!但这批布的质量那是没得说,绝对结实!

您就先收下,帮我回回款,等我搞到染料,立马给您补上行不行?”

“不行啊六哥。”

孟掌柜叹了口气,终于抬起头来,脸上带着生意人的精明和冷漠。

“我也得吃饭啊。您知道现在市面上什么情况吗?

东洋人的‘大日本纺织’,那花布是一车皮一车皮地往青岛运!

颜色鲜亮,价格还比你的便宜两成!”

“咱们老百姓虽然恨鬼子,但过日子那是实打实的。

人家便宜又好看,我不卖东洋货,我就得喝西北风!

你那‘爱国布’我也想卖,可你得供得上货,还得有竞争力啊!”

“现在你连色都染不出来,让我怎么帮你?”

陈六子被怼得哑口无言。

他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

作为山东染织界的奇才,他有着最好的印染技术,有着最拼命的工人。

可就是因为这一桶小小的染料,因为被洋人卡了脖子,就要眼睁睁看着厂子倒闭,看着鬼子的布占领市场!

这种无力感,让他这个硬汉红了眼眶。

“孟掌柜……”陈六子咬着牙,还想再争取一下。

“只要您宽限我十天!就十天!我陈六子就是去卖血,去把厂子抵押了,我也一定把染料搞来!”

“算了吧六哥。”孟掌柜摇了摇头,下了逐客令,“别说十天,三天我都等不起。

你还是去别家看看吧。”

陈六子僵在原地,像是被人抽走了脊梁骨。

他绝望地看着柜台上那些花花绿绿的东洋布,那些布匹仿佛在嘲笑他的无能。

“难道……真的是天要亡我陈六子?天要亡我中国实业?”

他惨笑一声,戴上礼帽转身准备离去。

那背影,萧索得让人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