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特轿车像个得了哮喘的老头,哼哧哼哧地爬过了最后一道山梁。
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不再是济南府那种令人窒息的焦土与硝烟,也不再是沿途那种荒凉枯败的黄土地。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令人心醉的碧海蓝天。
起伏的丘陵上,郁郁葱葱的绿树掩映着一片片红瓦黄墙的欧式建筑。
海风裹挟着湿润的咸味扑面而来,瞬间吹散了这一路风尘仆仆的疲惫。
“哇哦!看那儿!是大海!”
凯瑟琳兴奋地摘下墨镜,探出半个身子,指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汇泉湾大喊。
“王!这就是青岛!这简直就像是回到了欧洲!”
王昆握着方向盘,也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红瓦绿树,碧海蓝天。”他感叹道,“谁能想到,离济南不过几百里的地方,竟然是另一番天地。”
只是这美景还没欣赏多久,身下的座驾就开始抗议了。
“咔哒……咔哒……轰……”
福特轿车的引擎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怪响,底盘也随着每一次颠簸发出即将散架的呻吟。
这辆车本来就不是什么豪车,这一路上跟着王昆冲关卡、撞拒马。
还跑了几百公里的烂路,早就到了报废的边缘。
“该死,这破车快不行了。”王昆拍了拍方向盘,一脸嫌弃。
“亲爱的,看来咱们得换个座驾了。这玩意儿配不上你在青岛这种洋气地方炸街。”
“换车?”凯瑟琳眼睛一亮,立刻来了兴致,“换什么?还是福特吗?”
“福特?那是t型车,老百姓开的玩意儿。”王昆撇了撇嘴,脑子里开始搜索后世那些如雷贯耳的豪车名字。
“既然要换,就得换最好的。咱们买辆奔驰?或者……劳斯莱斯?”
他也就知道这两个牌子比较老。
凯瑟琳听了却直摇头,像看土包子一样看着王昆:“王,梅赛德斯(奔驰)虽然不错,但在远东很少见。
至于劳斯莱斯,那是英国皇室和老古董才坐的。
在这个年代,如果你想展现真正的实力和品味……”
她顿了顿,眼神里闪烁着向往:“你应该买一辆帕卡德(packard)的‘双六’,或者是一辆凯迪拉克。
那是美国通用大班和军阀大帅们的最爱!
坐在那里面,就像是坐在移动的皇宫里!”
“帕卡德?”王昆摸了摸下巴,这牌子在后世早就没了,但在民国这会儿,居然比奔驰还响亮?
“听你的,就买那个什么帕卡德!”王昆大手一挥,“最好是防弹的,还得是加长款!”
凯瑟琳却耸了耸肩,泼了盆冷水:“亲爱的,这种顶级豪车,就算在上海都要预订,在青岛恐怕很难买到现货。
洋行里即使有,也是早就被哪位总督或者大帅预定好的。”
“很难买?”
王昆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坏笑。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节奏,目光扫过路边那一栋栋挂着外国国旗的领事馆和豪华别墅。
“亲爱的,你要记住。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有黄金,就没有买不到的玩具。”
他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如果没有,那我就去那些领事馆的私家车库里“零元购”一辆。
反正那些洋鬼子搜刮了中国那么多民脂民膏,老子借辆车开开,不过分吧?
当然,这话他没跟凯瑟琳说。
在洋妞面前,还是要保持一下“绅士”的风度,虽然他这个绅士是个土匪头子变的。
……
车子一路晃晃悠悠,终于坚持到了汇泉湾畔。
一座宏伟的德式城堡状建筑矗立在海边,红色的塔尖直刺苍穹,巨大的落地窗反射着耀眼的阳光
——这就是着名的海滨饭店,整个青岛最顶级、最奢华的销金窟。
“吱——”
福特车停在了饭店金碧辉煌的大门口,排气管最后喷出一股黑烟,彻底熄火了。
门口穿着红色制服、戴着白手套的印度门童,看着这辆满是泥点子、甚至车门上还有几个弹孔的破车,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他刚想上前驱赶,车门开了。
王昆穿着一身虽然考究但沾满了灰尘的西装走了下来,身后跟着同样有些狼狈的凯瑟琳。
“先生,这里是……”门童刚要摆出那副狗眼看人低的架势。
“啪!”
一叠厚厚的绿色钞票,直接拍在了他的胸口上。
那是美金!足足有一百刀!
在这个时代,这笔钱抵得上普通人一年的工钱!
门童被拍懵了,下意识地接住钞票,低头一看富兰克林那张严肃的脸。
原本僵硬的脸上,瞬间绽放出比向日葵还要灿烂的笑容。
“哎哟!尊贵的先生!欢迎光临海滨饭店!”
门童腰弯成了九十度,那态度简直比见了他亲爹还亲热。
“车钥匙给我就行!行李我来拿!您里面请!里面请!”
相比于济南英国饭店那种自诩贵族的傲慢和虚伪,青岛这边的商业气息显然更浓,也更赤裸。
在这里,没有所谓的身份歧视,只有一点——
有钱,你就是大爷!
“给我开顶层视野最好的海景套房,要能看到整个汇泉湾的那种。”
王昆挽着凯瑟琳,大摇大摆地走进大堂,随手又丢给前台经理一根小黄鱼。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那是总督套房,这就给您安排!”经理捧着金条,眼睛都直了,连登记证件都免了,亲自引路按电梯。
周围那些原本衣冠楚楚、正在喝咖啡的洋人们,看到这一幕,纷纷侧目。
虽然有人眼中带着鄙夷,觉得这是个暴发户,但更多的却是羡慕和敬畏。
乱世之中,能随手掏出美金和黄金的人,不管他穿得有多脏,那都是惹不起的主儿。
……
入夜,海滨饭店的豪华餐厅。
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柔和的光芒,落地窗外是漆黑深邃的大海,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隐约可闻,别有一番风味。
餐厅的一角,一位穿着旧燕尾服、头发花白的白俄老头,正拉着小提琴。
琴声悠扬而凄婉,那是流亡者对故国的思念,也成了这顿晚餐最好的背景音乐。
桌上摆满了精致的法式大餐:焗蜗牛、奶油蘑菇汤、红酒烩牛肉……
王昆手里拿着刀叉,用力地切割着盘子里那块号称“顶级”的牛排。
“这肉……”
王昆费劲地嚼了两口,眉头微皱,“太老了,跟嚼树皮似的。
这就是他们说的顶级牛排?也不比我们在路上吃的好哪里去。”
凯瑟琳倒是吃得津津有味,笑着解释道:“王,你就凑合吃吧。
现在整个中国都没有专门的肉牛品种,这些都是老了的耕牛或者是水牛,肉质肯定比不上美国农场的。”
“耕牛……”王昆无奈地咽了下去,心里却动了心思。
他在空间里已经开辟了万亩良田,除了种粮,是不是也该搞点养殖?
回头想办法弄几头国外的种牛进去,利用空间那种灵气充足的环境,还有静止时间保鲜的仓库。
以后想吃顶级牛排,还不是想吃多少有多少?
甚至还能反手高价卖给这些洋鬼子,赚他们的钱!
正盘算着未来的“牛肉霸业”,隔壁桌突然传来的一阵争执声,打断了王昆的思绪。
“汉斯先生!汉斯先生!您不能这样啊!”
一个操着纯正山东口音、语气焦急的男声传了过来。
“咱们可是签了合同的!我的厂子几百号人都等着这批染料下锅呢!
您这时候不给我货,那是要逼死我陈六子啊!”
王昆心头一动,手里的刀叉停住了。
陈六子?
大染坊?
他微微侧头,用余光扫去。
只见隔壁桌上,坐着一个穿着长衫、身材瘦削但精气神十足的中年人。
他此刻正满脸通红,额头上青筋直冒,手里死死攥着一份合同。
正对着对面那个,正在慢条斯理擦嘴的德国胖子苦苦哀求。
那德国胖子名叫汉斯,是青岛一家大洋行的买办。
他轻蔑地看了陈六子一眼,用生硬的中文傲慢地说道:“陈,不要激动。
不是我不给你货,而是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
我们要优先保证帝国在青岛的利益。至于你的染料……”
“可是济南虽然打仗,但这青岛港是通的啊!”陈六子急了。
“船都靠岸了,货就在码头堆着!跟打仗有什么关系?
汉斯先生,咱们是老交情了,我愿意加价!加一成……不,两成!行不行?”
“这不是钱的问题。”
汉斯放下餐巾,脸上露出一副奸商特有的贪婪和冷漠,“陈,这批‘施林丹士林’现在是紧俏货。
很多日本商社也想要,他们出的价钱可比你高多了。而且……”
他耸了耸肩,“我听说你的大华染厂最近资金有些紧张?万一你付不起尾款怎么办?
我们德国人做生意,最讲究风险控制。”
这纯粹就是放屁。
王昆心里跟明镜似的。
青岛是港口,外面的战火根本没烧到这儿来,货源充足得很。
这德国鬼子无非就是看准了陈六子急着用货,想坐地起价。
甚至可能已经收了日本竞争对手的好处,故意想卡陈六子的脖子,把大华染厂挤兑黄了!
“三成!”
陈六子咬着牙,伸出三根手指,那手都在抖,“汉斯先生,我加三成!
现大洋结账!只要你明天把货给我!”
“No,No,No。”
汉斯摇着手指,站起身来,“陈,你还是回去吧。这批货,我已经答应给井上商社了。你下次赶早吧。”
说完,他招手叫来侍者:“买单!送客!”
陈六子僵在原地,脸色从红变白,又从白变青。
他看着那个扬长而去的德国胖子,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但最终还是无力地松开了。
在这个地界,洋人就是天。人家不卖给你,你就是跪下来磕头也没用。
“唉……”
陈六子长叹一声,拿起桌上的礼帽,落寞地转身向门口走去。
就在他路过王昆这一桌,背对着那个德国人的瞬间。
王昆清楚地看到,陈六子脸上那种卑微、讨好的笑容,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让人心惊肉跳的狠劲儿和如狼似虎的野性。
“呸!”
陈六子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压低声音恶狠狠地骂道:
“去你娘的德国鬼子!给脸不要脸的玩意儿!
要不是为了厂里那几百号兄弟有口饭吃,老子能受你这窝囊气?”
“等着!都给老子等着!
早晚有一天,老子要把这染布的方子搞出来,把你们这帮洋鬼子全都挤兑黄了!
让你们要饭去!”
骂完,他挺直了腰杆,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餐厅,就像刚才那个低声下气求人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有点意思。”
王昆看着陈六子离去的背影,眼中精光一闪。
这变脸的功夫,这股子不服输的狠劲儿……不愧是能把大染坊开遍全国的陈六子!
染料?化工?
王昆摸了摸下巴。
他记得前两天在济南“零元购”的时候,好像顺手搬空了一个德国洋行的化工仓库,里面堆得像山一样的铁桶上,印的不就是“Indanthren”(丹士林)的标志吗?
而且那数量,恐怕够陈六子用上几年的!
这不就是送上门的生意吗?
更重要的是,陈六子是个商业奇才,如果能把他拉上战车,以后天牛庙生产出来的东西,还怕销路吗?
“亲爱的,你在笑什么?”凯瑟琳看着王昆那一脸坏笑的样子,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
王昆收回目光,擦了擦嘴,举起酒杯,对着凯瑟琳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只是觉得,咱们这次来青岛,除了度蜜月,恐怕还要多一笔大生意了。”
“而且,是一笔无本万利的大生意。”
至于怎么做,他没必要跟洋妞说太多。
有些事男人做主就行了,女人知道那么多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