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局势尘埃落定,九门内部经过一番整顿,风气为之一新。张启山坐镇警备司令部,处理着繁重的善后事宜,虽是一切井井有条,但眉宇间却比往日更添了几分冷硬与孤寂。权力之巅,往往意味着更深的孤独。
这日,陈昂受张启山之邀,在司令部后院凉亭小酌。月色如水,洒在庭间,平添几分清冷。
“陈先生,此番若非您鼎力相助,长沙乃至九门,恐已遭灭顶之灾。”张启山亲自为陈昂斟满一杯酒,语气诚挚,“启山敬您一杯。”
陈昂举杯示意,一饮而尽,目光平静地落在张启山脸上:“佛爷客气了。尘埃落定,佛爷似乎心事更重了?”
张启山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丝苦笑,并未否认。他执掌九门,肩负一城安危,看似权柄在握,实则如履薄冰。尤其是在见识过陈昂那近乎仙神的手段,以及“终极”背后可能存在的更大威胁后,他更感自身力量的渺小与责任的沉重。个人情感,在这等重压之下,似乎更显得无足轻重,却也愈发凸显内心的空寂。
陈昂放下酒杯,指尖在石桌上轻轻划过,几枚不知从何处来的古朴铜钱悄然出现在他掌心。他并未刻意摆弄,只是随意将其撒在石桌光滑的面上。
叮当作响,铜钱滚动、翻转,最终以一种奇异的阵列静止下来。
张启山目光一凝,他知道陈昂手段非凡,却不知其还精通此道。
陈昂凝视着卦象,眼中仿佛有星河流转,规则生灭。他并非单纯依靠《易》理,更是借助体内小世界对冥冥中因果规律的微弱感知,进行推演。
“佛爷,”陈昂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你命格刚毅,杀伐决断,乃镇守一方的雄主之相。然刚极易折,孤阳不生。你命宫之中,红鸾星暗藏于北,光华内敛,却与你自身气运隐隐相合,若能得遇,可补你命格之缺,化孤煞为祥和,于你个人,于你肩上重任,皆有大益。”
“红鸾星?北方?”张启山眉头微蹙,他向来不信这些儿女情长之事,更觉得因一卦象便北上寻什么姻缘,颇为荒唐。“陈先生,如今长沙初定,诸事繁杂,我岂能因私废公?”
陈昂淡然一笑,指尖轻点卦象中一处隐晦的联动:“非是私事。卦象显示,此去北平,亦与一桩关乎国运的隐秘有关,与你目前追查的九菊一派残余势力,或有牵连。公义私情,或许本就是一体的两面。”
他点到即止,并未深言。有些机缘,强求不得,需当事人自行领悟抉择。
张启山陷入沉默。他信陈昂的判断,若真与九菊一派及国运相关,他不得不重视。而内心深处,那被常年压抑的、对一丝温情与理解的渴望,也因这卦象而微微触动。
数日后,一封来自北平的加密电报,印证了陈昂的部分推测。电报提及北平古玩界近期有些异常动向,似乎有不明势力在暗中搜集与长生、秘境相关的古物,手法隐秘,与之前九菊一派的行事风格有几分相似。
张启山不再犹豫,将长沙事务暂交张日山与几位心腹打理,以追查九菊一派残余和调查北平古玩异常为由,动身北上。
……
北平,寒风凛冽中透着千年古都的沉浑。
一场由新月饭店举办的慈善拍卖晚会,冠盖云集。张启山此行目标之一,便是这新月饭店。据查,那些异常流通的古物,有几件最终都出现在了新月饭店的拍卖名录上。
他一身挺括的深色西装,独自坐在拍卖场后排的阴影里,气质冷峻,与周围觥筹交错的热闹格格不入。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在场众人,尤其是前方包厢区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
拍卖会进行过半,一件北宋时期的钧窑笔洗被送上展台,引得一番竞价。张启山对此并无兴趣,正欲移开目光,却见二楼正中的包厢,珠帘轻动,一位身着月白色旗袍的女子在侍从陪同下走了出来,似乎准备离场。
那女子容貌算不得绝顶惊艳,却自有一股清丽脱俗的气质,眉宇间带着几分聪慧与狡黠,眼神明亮而通透,仿佛能看透人心。她似乎察觉到张启山审视的目光,脚步微顿,视线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后排阴影中的张启山身上。
四目相对。
张启山心中莫名一动。那女子的眼神,没有寻常名媛的娇羞或畏惧,也没有商贾的算计,只有纯粹的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清澈而大胆。
尹新月看着楼下那个气质冷硬、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英俊男子,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感兴趣的弧度。这人,不像来参加拍卖的,倒像是来……抓贼的?有意思。
她并未停留,转身带着侍从离开了。
就是这惊鸿一瞥,张启山沉寂的心湖,仿佛被投下了一颗石子,漾开了圈圈涟漪。他忽然想起陈昂的卦言——“红鸾星暗藏于北,光华内敛”。
后续的调查并不顺利,新月饭店背景深厚,水极深。张启山几次试探都未能接触到核心。然而,仿佛是命运的牵引,他总能在一些场合“偶遇”那位尹新月小姐。有时是在茶馆,有时是在书肆,有时甚至是在追踪线索的途中。
尹新月似乎对他这个“外来者”格外感兴趣,时而语带机锋地试探,时而看似无意地提供一些看似无关紧要、却总能给他带来新思路的信息。她聪明得惊人,往往他只需一个眼神,她便能领会其意,却又从不点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默契与距离。
张启山发现,与尹新月相处时,他肩上那沉重的担子仿佛轻了些许。她的聪慧狡黠,能化解他的冷硬;她的通透豁达,能理解他的孤独。她就像一弯清亮的新月,悄然照亮了他被责任与杀戮笼罩的黑暗世界。
他并非善于表达之人,尹新月也从未表露过什么。但那种无形的吸引与默契,却在一次次看似不经意的相遇与交谈中,悄然滋长。
陈昂在长沙收到张启山传回的、关于调查进展以及与尹新月“偶有交集”的简短汇报时,只是淡淡一笑。他体内的小世界规律流转,仿佛感应到了又一段重要的因果之线,已然牢固地连接。
卦象已显,缘分已起。剩下的,便是他们自己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