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局势初定,张启山雷厉风行地肃清了残敌,九门内部也得以整顿。然而红府内的气氛却依旧凝重。
二月红坐在床榻边,望着妻子丫头苍白如纸的面容,心头如同压着巨石。丫头的痨病近日愈发沉重,咳血不止,城中名医皆已请遍,却都摇头叹息,言说药石无医,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看着爱妻生命一点点流逝,这位名震九门的二爷,眼中只剩下了无能为力的痛楚。
“二爷…”丫头虚弱地睁开眼,气息微弱,“别…别为我操心了…”
“别说话,好好歇着。”二月红握住她冰凉的手,强压下喉头的哽咽。
这时,张启山与陈昂一同前来探望。见到丫头的情状,张启山眉头紧锁,看向陈昂:“陈先生,您看…”
陈昂走近床榻,目光平静地扫过丫头。在他特殊的感知中,丫头周身气机衰败,生命本源如同将尽的烛火,确实已是弥留之际。寻常医术乃至温和的灵药,都难以逆转这源自根本的枯竭。
“红爷,”陈昂缓缓开口,“若信得过陈某,或可一试。”
二月红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希冀的光芒:“陈先生!您…您真有办法?”他深知陈昂非寻常人,但连当世名医都束手无策…
“不敢言必成,但可尽力延缓,激发夫人自身生机。”陈昂道。
得到二月红首肯后,陈昂让众人退出,静室内只留他与昏迷的丫头。他并未动用任何符咒,而是闭目凝神,意识沉入那方融合了世界规律碎片的内景天地。
他小心翼翼地引动一丝最本源、蕴含着“生”之规则的世界之力,使其如涓涓细流,透过指尖渡入丫头体内。这力量并非蛮横冲击,而是如同最精妙的织工,悄然修复着那些枯竭、病变的组织,疏通阻塞的脉络,激发其本身残存的活力。这个过程极耗心神,陈昂的额头渗出细密汗珠,但他操控的力量始终精准而稳定。
约莫半个时辰后,陈昂收手,脸色微白。他调息片刻,方唤众人进来。
当二月红再次踏入静室,看到床榻上的丫头时,整个人愣在原地。只见丫头脸上那死灰之气竟已褪去,虽仍虚弱,唇色却有了些许淡粉,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陷入了沉沉的安睡。
“这…这真是…”二月红声音颤抖,急忙上前诊脉,那原本几不可察的脉象,此刻虽弱,却已清晰可辨,隐现生机!
“陈先生大恩!”二月红转身,对着陈昂便要深深拜下,被陈昂抬手拦住。
“夫人本源亏损太甚,此番只是稳住了情况,激发了她自身潜藏的一线生机。”陈昂平静道,“后续仍需长时间精心温养,或许能有痊愈之望。”
“有望痊愈…有望痊愈…”二月红重复着这四个字,虎目含泪,激动得难以自持。这对他而言,已是天大的喜讯!
就在这时,丫头悠悠转醒,感觉身体轻松了许多,那股压得她喘不过气的沉重感似乎消失了。她看到陈昂,虽不明所以,也知定是这位先生相助,眼中满是感激。
陈昂对她微微颔首,随即看向二月红,话锋一转:“红爷,夫人既已暂无大碍,我们或可去看看陈皮了。”
提及陈皮,二月红脸色一黯,丫头眼中也流露出担忧与痛心。
……
阴暗的地牢中,沉重的镣铐锁着形销骨立的陈皮。他蜷缩在角落,周身散发着不稳定的暴戾气息,口中发出无意识的低吼,仿佛一头被困的野兽。
当牢门打开,二月红扶着依旧虚弱的丫头走进来时,陈皮猛地抬头,赤红的双眼布满疯狂与仇恨,死死盯向来人。
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到被二月红小心翼翼搀扶着的那道熟悉而柔弱的身影时,他眼中的疯狂竟凝滞了一瞬,闪过一丝极快的茫然与…依恋。
“师…师娘?”一个沙哑、破碎的声音,从他干裂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
丫头看着眼前这个面目全非、被仇恨吞噬的弟子,泪水瞬间涌了上来。她挣脱二月红的手,缓缓走到铁栏前,隔着冰冷的栅栏望着他。
“阿四…”丫头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温柔,一如从前在红府后院,呼唤那个练功受伤或是与人打架后倔强不肯吭声的少年,“是我,是师娘。”
“师娘…”陈皮喃喃着,眼神混乱,那声熟悉的呼唤仿佛一根针,刺入他被怨毒冰封的心底。
“阿四,你还记得吗?你刚拜入师门那会儿,性子倔,跟人比武受了伤,不肯上药,是师娘偷偷给你送的药,给你包扎…”
“你练功辛苦,夜里饿肚子,厨房没了吃的,是师娘把小灶上留给二爷的夜宵,悄悄分了你一半…”
丫头轻声诉说着,声音不大,却像一缕温暖的阳光,试图照亮陈皮内心最黑暗的角落。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属于红府的,属于师娘温柔的点点滴滴,逐渐浮现。
“你总说,要学好本事,光耀门楣,保护师娘,不让师娘受一点委屈…”
陈皮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赤红与清明在他眼中疯狂交替。师娘虚弱而关切的面容,与记忆中那个总是温柔对待他的身影重叠。一股巨大的酸楚和悔恨涌上心头,冲击着他被尸毒和怨恨构筑的心防。
“你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丫头的泪水滑过苍白的面颊,“你做的这些事…让师娘心里…比这病还疼…”
“不…不是…”陈皮抱着头,发出痛苦的嘶鸣,周身暴戾的气息剧烈翻腾。
“醒过来吧,阿四…”丫头伸出手,隔着栅栏,仿佛想触摸他,“师娘还需要你看顾…红府…还需要你…变回那个虽然倔强,但心中有热血的陈皮阿四,好不好?”
“师娘…师娘…”陈皮抬起头,看着丫头泪眼婆娑却充满期盼与痛心的脸庞,看着他内心深处视为母亲般敬爱的师娘。那坚固的疯狂壁垒,在这最纯粹、最熟悉的情感冲击下,终于轰然崩塌。
他眼中的赤红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痛苦与悔恨。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失声痛哭。
“师娘!我错了!我对不起您!对不起师父!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啊!”
看着地牢中痛哭流涕、幡然醒悟的陈皮,二月红背过身,深吸一口气,掩饰着微红的眼眶。张启山亦是长长叹息。
陈昂静立一旁,他能感知到,陈皮体内的力量依旧混乱,但那主导其行为的疯狂执念,确实已被这份深厚的师徒情谊、这份师娘如母般的恩义所化解。他以世界之力挽救了丫头的生命,而丫头,则以她平凡却真挚的情感,救赎了陈皮迷失的灵魂。
这人间至情,有时,确是最强的力量,最根本的“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