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晟实业集团!”
这六个字从电话那头传来,每个音节都像冰冷的秤砣,重重砸在技术分析车狭小空间里的空气上。嗡嗡作响的仪器噪音瞬间被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取代。
诸成的呼吸猛地一滞,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如同盘踞的蛟龙。“鼎…鼎晟?!”他声音都劈了叉,像被砂纸狠狠打磨过,“操他…!怎么他妈会是他们?!” 他甚至不敢把那个“妈”字清晰吐出来,仿佛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电流,能顺着电话线把人劈成焦炭。
陈成握着电话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手背上的筋络清晰可见,如同一张绷紧的弓弦。电话那头还在急切地说着什么,但他耳边只剩下血液奔流的轰鸣。鼎晟!这个盘踞在本市经济命脉之上,根系深植于权力土壤的庞然大物!它的触角几乎延伸到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地产、能源、基建、物流、娱乐……甚至是看似清白的科技孵化!龙腾技术这家藏在高新区角落里的小蚂蚱,背后站着的,竟然是这头择人而噬的巨鳄?!
“明白了。”陈成打断了电话那头的汇报,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把马德彪和那三家空壳公司穿透的所有路径、所有资金凭证,立刻打包加密发到我邮箱。所有参与核查人员,签署最高级别保密协议。这事,暂时捂在我们专案组核心层。”
他挂断电话,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和诸成粗重的呼吸,以及仪器风扇单调的嗡鸣。
“鼎晟…汪顺海…” 诸成缓缓吐出这个名字,像是念着某种诅咒。汪顺海,本市明星企业家,政协委员,市工商联副主席,各种慈善头衔挂了一身,常年出现在本地新闻联播和财经杂志封面上,笑容可掬,风度翩翩,是市里某些领导口中“有担当、有情怀”的杰出民营企业家代表。鼎晟实业在他手中,已经不仅仅是企业,更像是一个半官方的经济体,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动鼎晟,无异于在本地经济版图上直接引爆一颗核弹!
“冷静。”陈成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磁性,瞬间穿透了诸成胸中翻腾的惊涛骇浪。他走到电脑前,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屏幕上立刻跳出鼎晟实业的公开简介、股权结构(当然是经过层层嵌套美化后的)、以及其庞大的产业图谱。“看看这个‘龙腾技术’的位置。”陈成指着图谱上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小点,“挂在鼎晟旗下的‘海创科技孵化基金’名下,一个微不足道的种子轮投资项目。足够隐蔽,也足够撇清关系。汪顺海甚至可能根本不知道有‘龙腾’这么个小公司存在,更不知道它生产过什么‘手表’。这是典型的‘防火墙’设计。一层一层,剥到最后,能指向鼎晟某个高管,就算烧高香了!”
“那老王八蛋滑溜得很!”诸成恨恨地一拳砸在旁边的仪器架上,震得屏幕都晃了晃,“就算查到他手下某个副总,他也能一句‘管理不力、疏忽失察’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妈的,这怎么弄?这妖精(‘小丽’)十有八九也是鼎晟养的打手,还有那辆报废场的幽灵车…这特么是个完整的黑色链条啊!”
“再坚固的堡垒,也有裂缝。”陈成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定在屏幕上那枚被放大的五角星水钻饰品上,“mmK…美甲钻…高端定制香水…这才是我们目前最能抓得住的‘抓手’!一个能使用这种独特香水、佩戴特定品牌美甲钻饰品的女人,她的生活圈层、消费轨迹,必然脱离不了特定的精致牢笼!鼎晟集团内部,或者与他们深度绑定的利益圈子里,筛选符合这种消费特征、年龄、体型且有作案条件的女性,就是我们下一步的‘精准狩猎’范围!”
他顿了顿,思路愈发清晰:“同时,查鼎晟,但不能直接碰鼎晟核心层。从外围入手!立刻调阅那个‘海创科技孵化基金’的详细资料!查它的管理人是谁?具体负责龙腾项目投资决策的是谁?基金的资金来源?基金与龙腾之间的协议细节,特别是技术保密条款和知识产权归属条款!看看有没有‘允许技术用于特殊领域’这类模糊但可以操作的文字陷阱!从‘投资管理失误’切入,迂回包抄!另外…”
陈成的眼神闪过一丝寒芒:“查汪顺海本人及其核心嫡系的公开活动行程!特别是案发时间段前后!还有他们的家属、情人!尤其是女性!我就不信,这条狐狸尾巴能藏得天衣无缝!”
“明白!”诸成的斗志瞬间被点燃,像打了强心针,“我亲自去督办海创基金这条线!妈的,扒皮抽筋,也得把这层防火墙给它烧穿!”
就在这时,负责dNA提取的技术员摘下口罩,一脸疲惫却又带着一种异样的兴奋走了过来:“陈书记,诸队!手套内壁提取的皮肤油脂和角质细胞,dNA提取初步成功!质量比预想的好!虽然微量,但核心片段已经可以用于比对!”
“太好了!”诸成大喜,“多久能出结果?”他仿佛看到了直接揪住“小丽”真身的曙光。
技术员却露出一丝苦笑:“诸队,这…需要时间。这是微量降解样本,扩增和精细化分析的难度极大。而且,我们需要一个庞大的比对库。目前我们数据库里,有前科人员的、有特定排查对象的,但…这个‘小丽’,很可能是个没有案底的‘白纸’。要想精准比对,要么运气爆棚她刚好在我们的库里,要么…我们就需要划定一个非常精准的怀疑人群范围,定向采集样本进行比对!”
陈成点点头:“意料之中。dNA是铁证,但寻找匹配目标需要精准的‘靶子’。我们现在的关键,就是利用香水和美甲钻,把这个‘靶子’的范围缩到最小!网监和工商那边反馈了吗?”
话音刚落,一个年轻警员拿着平板电脑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陈书记!网监和美容协会的初步交叉比对结果出来了!”
屏幕上罗列着筛选后的信息:
1. 本市mmK品牌专柜及授权经销商:共5家(3家位于顶级商场,2家为高端买手店)。近三个月销售记录中,购买过类似五角星造型微型水钻饰品(型号:mmK-Starlet-05)的顾客共有37人(含线上购买自提)。
2. 全市使用mmK品牌专业美甲产品及溶剂的店铺:主要集中在高端会所、私人定制美甲沙龙。符合“高端、私人”特征的店铺共18家。
3. 高端定制香水排查:几家顶级商场调香工作室和独立香水买手店反馈,近半年内购买过包含特定多种合成麝香与罕见花香原料成分的客户,仅有一个模糊记录指向某个长期匿名订购的神秘女性客户,使用的是私人助理代购,收货地址为一个高级公寓代收点(鼎晟旗下物业!)。其他渠道暂无明确匹配。
“37个买钻的,18家高端美甲店…还是有点大海捞针…”诸成眉头紧锁。
“把这个神秘香水客户的信息给我!”陈成的目光瞬间锁定在最后一条,“匿名订购…助理代购…鼎晟旗下物业代收点!” 这条信息如同黑夜中的北斗星,瞬间照亮了方向!“立刻查!那个代收点的具体地址!监控!所有能接触这个代购包裹的物业人员名单!查那个代购助理!追源头!这很可能就是‘小丽’的香水来源!这条线优先级最高!”
“是!”年轻警员领命飞奔而去。
“其他买钻的消费者名单,立刻分发下去,结合年龄、体貌特征(尤其是殡仪馆监控里‘小丽’模糊的体型轮廓)、以及社会关系摸排!特别是看看有没有与鼎晟集团及其高管圈子存在关联的!”陈成快速部署,“那18家美甲店,立刻安排便衣,带上手套照片和钻饰样本,一家一家去问!重点排查案发前后几天,有没有做美甲时指定使用或咨询过类似这款五角星钻饰的客人!特别是行为举止异常、支付方式小心(现金或不记名卡)的!”
命令一条条下达,整个专案组如同精密的齿轮再次高速运转起来,目标前所未有的清晰——鼎晟实业如同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头顶,但阴影之下,那个名叫“小丽”的女人,她的气味、她的饰品、她的习惯,正成为刺穿这铁幕最锐利的矛尖!
“报告!” 负责调阅“海创科技孵化基金”资料的警员拿着一沓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文件冲了进来,脸色凝重,“陈书记!海创基金的法人代表和实际负责投资管理的执行合伙人,叫唐德明!”
“唐德明?”陈成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印象深刻。他接过资料,快速翻阅。照片上的中年男人梳着油光水滑的背头,戴着金丝眼镜,一副精英金融人士派头。“是他?汪顺海的小舅子?”
“对!就是他!汪顺海老婆的亲弟弟!”警员肯定道,“这个唐德明,名义上是个金融才俊,实际上就是鼎晟的‘白手套’专业户之一!海创基金的钱,表面上来自几家外资风投和本地银行,但穿透资金来源,大头还是鼎晟关联企业!更重要的是,我们查到,龙腾技术项目立项上会通过的时间点,正好是唐德明一手推动!项目对接的具体负责人,也是他指定的一个心腹!而且…”警员翻到后面一页,“龙腾和马德彪的那家皮包公司签的技术委托开发合同里,关于验收标准和后续技术归属的条款,写得极其模糊宽泛,几乎等于把龙腾的核心技术控制权拱手送了出去!这里面,绝对有猫腻!”
“小舅子…心腹…模糊合同…”诸成眼中精光闪烁,“妈的,这条线太顺了!唐德明就是龙腾通向鼎晟的那座关键浮桥!只要撬开他的嘴,就能直达汪顺海的核心圈层!”
“撬开他的嘴?你以为他是纸糊的?”陈成冷笑一声,指着资料上唐德明的履历,“耶鲁大学mbA,华尔街投行背景,精通法律和金融规则,心理素质极佳。这种人,没有铁证钉死在墙上,他一个字都不会吐,还会反过来告你诽谤!”他放下资料,眼神深邃,“不过,他现在成了我们棋盘上最重要的一个‘格子’。动他,比直接动汪顺海风险小得多,但一旦拿下,收益巨大!这是鼎晟铁壁上一块看得见、摸得着的‘砖’!”
就在这时,陈成的手机再次震动。屏幕上跳动着“李局”两个字——市局局长李卫东。
“李局。”陈成接通电话。
“陈成,在哪?”李卫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还在殡仪馆现场,技术分析车这边。”陈成回答。
“鼎晟的事…你知道了?”李卫东开门见山,显然也得到了风声。
“刚锁定关联。”陈成言简意赅。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李卫东的声音压得更低:“上面…吹了点风下来。有人打了招呼,说鼎晟是本市的利税大户,就业保障,关系到稳定大局…案子要查,但要讲究方式方法,注意影响…特别是涉及企业核心人物时,要慎重…慎重…” 他重复了两次“慎重”,语气意味深长。
陈成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意料之中的“打招呼”来了。汪顺海或者说鼎晟的能量,已经开始悄然运作,试图施加无形的压力。
“李局,死的孙老实,是我们的线人,是揭开王德发案的关键一环。现在他又被灭口,手段极其卑劣残忍。”陈成的声音平静无波,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案子查到这一步,证据链直接指向了涉案凶器和幕后指使的来源。任何企业,任何个人,都不能凌驾于法律之上!我们办案,只讲证据,只讲法律!”
李卫东在电话那头似乎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证据!关键是铁证!没有铁证,再大的鱼,也咬不住钩,反而会把自己的船掀翻!压力我给你扛一部分,但你们必须在合法合规的前提下,拿出能堵住所有嘴的铁证!特别是…能证明最高层直接涉案的证据!否则,动唐德明都可能会惹一身骚!明白吗?”
“明白。铁证,我们正在全力收集。”陈成沉声道。
“好。放手去查,但务必谨慎,步步为营!”李卫东叮嘱了一句,挂了电话。
“妈的!这就开始施压了?”诸成在一旁听得七七八八,气得咬牙切齿,“‘慎重’?‘影响大局’?我去他妈的‘大局’!孙老实白死了?!”
“意料之中。这就是我们要面对的战场。”陈成放下手机,眼神锐利如刀,“李局扛住了压力,给了我们空间。现在,比的就是速度!在对方彻底抹平痕迹、封死所有漏洞之前,我们要拿到一击致命的证据!突破口,就是那个‘小丽’!她的身份,就是撕开唐德明甚至汪顺海口子的尖刀!”
仿佛为了印证陈成的话,对讲机里传来了追踪快递员的现场小组急促的呼叫:“指挥部!三友巷34号楼现场报告!有重大发现!”
“讲!”陈成立刻回应。
“我们在目标消失的窄巷深处,一个废弃的配电箱后面,发现了被丢弃的整套快递员制服、鸭舌帽和口罩!”现场警员的声音带着兴奋,“衣服是湿的,有清洗痕迹,但技术组初步在衣服内侧领口和袖口,又检测到了微量的那种特殊香水残留!而且,在帽子边缘内侧,发现了几根不属于快递员的长发!颜色是深栗色,微卷!”
“好!全套伪装!香水残留!外来毛发!”陈成精神一振,“这说明什么?说明那个‘快递员’,极有可能就是‘小丽’本人!她在三友巷完成了任务交接(很可能就是把从手表里拆出的核心外壳等物品通过桑塔纳送出),然后迅速在巷子里更换了伪装(提前藏好便服),抹去痕迹,变回另一个身份从容离开!那片待拆迁区域出口众多,人员复杂,监控缺失,给她提供了完美的掩护!”
“香水残留和毛发!这可是指向她本人的直接物证!”诸成兴奋地搓着手,“快!毛发送检dNA!和手套里的dNA做交叉比对!如果一致,那就是铁板钉钉!”
“立刻送检!”陈成下达命令,随即又对诸成道,“你亲自带人去三友巷!以发现丢弃物为中心,辐射周边所有可能藏匿衣物包裹、丢弃废弃物、或者能快速更换衣物的隐蔽点!调取周边所有能用的社会监控探头,特别是案发时间段前后!查!看看有没有符合‘小丽’特征(身高、体型)的女性在那个时间段,从三友巷不同出口离开的画面!哪怕一闪而过也要捕捉!”
“交给我!”诸成抓起外套,如同一头嗅到血腥扑向猎物的猛虎,大步冲出技术分析车。
技术分析车里暂时只剩下陈成和几个忙碌的技术人员。他走到法医老张的工作台前。老张正戴着放大镜,小心翼翼地用精密镊子夹起一小片从孙老实鼻腔深处提取的、极其微小的黑色薄片状异物,放在载玻片上。旁边的仪器屏幕上,正在同步进行微观形态分析。
“老张,有发现?”陈成问。
老张头也没抬,声音却带着一丝凝重:“陈书记,您来看看这个…孙老实鼻腔深处找到的。不是泥土,不是纤维…这东西,有点邪门。”
陈成凑近屏幕。在超高倍电子显微镜下,那片薄如蝉翼的黑色异物呈现出一种规则的、细密的网格结构,网格节点处似乎还有极其微小的凸起。
“这是…”陈成皱眉。
“像不像…某种高强度复合材料的碎片?”老张提示道,“比如…碳纤维?或者某些特殊工程塑料?你看这网格纹路,非常规整,明显是工业制造产物。关键是,它非常薄,强度却很高,我试着用镊子尖端稍微用力,都没能把它弄碎变形。”
“碳纤维…特殊塑料…”陈成脑中瞬间闪过那几块手表控制板的残骸。那控制板的外壳材质…是不是也是某种特殊复合物?
“它的边缘有熔融痕迹!虽然极其细微!”老张指着屏幕上另一个聚焦点,“说明它经历过高温!但奇怪的是,它本身似乎对高温有相当的耐受性,没有像普通塑料一样彻底融化变形,只是边缘微熔。”
“高温…爆炸…”陈成的眼神越来越亮,“老张,把这东西的成分分析,和那边手表控制板残骸的外壳成分做对比!立刻!看看是不是同一种东西!”
“已经在做了!气相色谱和红外光谱都在跑!”老张答道,“如果这东西真是来自爆炸的手表外壳…那它怎么会跑到孙老实的鼻腔深处去?爆炸冲击波带进去的?那得是多近的距离?或者…”
一个惊悚的念头同时在两人脑中闪过:除非孙老实当时不仅仅是旁观者,而是距离爆炸中心极近!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触碰了那块表?!这和王德发办公室发现的被动触发爆炸模式似乎有矛盾!
“还有,”老张补充道,指着旁边一份报告,“孙老实血液和组织样本里的毒物定量分析结果确认了,就是来自那个‘翠鸟’的神经毒素。但同时…我们在他的胃内容物里,检测到了较高浓度的乙醇…也就是白酒。含量还不低,换算下来,差不多是案发前不久喝了至少三两高度白酒的量!”
“喝酒?”陈成一愣。孙老实是个谨慎的人,在去殡仪馆这种地方接头前,怎么会喝这么多酒?“能推断喝酒时间吗?”
“根据胃内容物消化程度和血液酒精浓度代谢模型反推…”老张掐指算了算,“时间点…就在他进入殡仪馆前大概半小时到一个小时之间!也就是说,他是在去殡仪馆的路上,或者就在殡仪馆附近某个地方喝的!”
提前喝酒?喝得还不算少?这绝不是孙老实平时的作风!是紧张过度借酒壮胆?还是…有人“请”他喝的?陈成的眉头深深锁起,直觉告诉他,这个细节背后,可能隐藏着颠覆性的线索——孙老实之死,也许并非表面看起来的“被灭口”那么简单!那个“小丽”,或者她背后的人,是如何精准让他摄入足以影响反应判断的酒的呢?
这条线,必须深挖!孙老实案发前的行踪轨迹,需要重新细致梳理,精确到分钟!
陈成正要下令,技术分析车的门帘被猛地掀开。之前负责追踪鼎晟集团高层公开信息的警员冲了进来,“陈书记,有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