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江的傍晚,夕阳将西贡海边那片废弃车场染上一层锈红色。堆积如山的报废汽车残骸如同钢铁巨兽的坟墓,寂静中透着荒凉。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平稳地行驶在通往这片废车场的唯一小路上。
车内,童恩靠在舒适的真皮座椅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残破景象,微微蹙眉。她今天本是去西贡一家新开的私房菜馆试菜,那是她作为王平安妻子之一的“工作”之一,却没想到司机会抄这条近路。
“阿强,怎么走这里?”童恩问道,声音带着她一贯的直爽。
司机阿强还没来得及回答,前方路中间突然横着冲出两辆破旧的面包车,死死堵住了去路!紧接着,从堆积如山的废车残骸后面,猛地窜出七八个手持棍棒、面色凶狠的壮汉。为首一人,身材魁梧,穿着花衬衫,脖子上挂着粗大的金链,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正是“和胜义”的金牌打手毕华祺。
更令人心惊的是,毕华祺手中,赫然端着一支黑黝黝的mp5冲锋枪!他大步走到轿车旁,用枪管粗暴地敲了敲车窗玻璃,脸上带着猖狂而残忍的笑容。
“下车!首富的女人又怎么样?照绑!”他的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童恩心头一紧,但性格中的火爆让她没有立刻惊慌。她按下车窗,冷眼看着毕华祺:“你知道我是谁的人吗?动了我,你承担得起后果吗?”
“后果?”毕华祺哈哈大笑,猛地将枪口对准童恩的额头,“老子只知道,绑了你,就有花不完的钱!下车!”
就在这时,童恩落在车座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闪烁着“平安”二字。毕华祺眼疾手快,一把抓过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王平安冰冷而充满压迫感的声音,即使没有开免提,也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不管你是谁,敢动我王平安的女人,我让你见不到今晚的月亮。”
毕华祺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但随即被更深的疯狂取代。他对着电话吼道:“王平安?吓我啊!等你找到她,老子早就拿着钱在南洋晒太阳了!给你听听响!”
说完,他根本不给王平安再开口的机会,猛地从腰间掏出一个遥控器,对着旁边堆积如山的废车残骸按下了按钮!
“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猛然响起!一团巨大的火球裹挟着破碎的金属和轮胎,冲天而起!强大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豪华轿车上!
“砰!”轿车玻璃瞬间全部震碎!车身被掀得离地而起,又重重落下!
车内的童恩,在爆炸发生的瞬间,只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侧面袭来,整个人被狠狠甩起,额头重重撞在变形的车门框上!一阵剧痛袭来,温热的鲜血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意识如同断电般迅速沉入黑暗……
爆炸后的现场一片混乱,浓烟滚滚,火光熊熊。毕华祺的手下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吓了一跳。
“祺哥!这……”一个小弟看着几乎被炸毁的轿车,有些不知所措。
毕华祺啐了一口唾沫,眼神凶狠:“怕什么!死了就算了!没死就带走!动作快!”
两个手下粗暴地将昏迷不醒、额角还在流血的童恩从变形的车厢里拖了出来,抬上了旁边的一辆面包车。
面包车迅速驶离现场。车上,毕华祺看着昏迷的童恩,正盘算着如何向王平安勒索那惊人的两亿赎金,他的手机却响了起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他的脸色立刻变得恭敬甚至带着一丝畏惧。
他接通电话,低声应了几句:“是……是……明白……先把人藏起来,不留痕迹……好的,老板。”
挂断电话,毕华祺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昏迷的童恩,原本的勒索计划被打乱,上面有更大的老板下了指令,让他暂时按兵不动。
面包车驶入了海底隧道,昏暗的灯光在车内流转。就在车辆行驶到隧道中段时,或许是因为颠簸,或许是因为求生的本能,童恩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眼是陌生的环境和凶神恶煞的男人,额头的剧痛和之前的记忆碎片让她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恐惧和愤怒交织,那股子火爆脾气再次涌了上来。
不!绝不能坐以待毙!
她趁着看守她的马仔低头点烟的瞬间,用尽全身力气,猛地用肩膀撞向紧闭的车门!那车门似乎本就有些老旧,竟被她一下子撞开!
“妈的!她想跑!”马仔反应过来,伸手去抓。
但童恩动作更快,在车辆高速行驶中,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了下去!
“啊!”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身体在隧道粗糙的路面上连续翻滚,剧烈的摩擦带来钻心的疼痛。面包车尖锐的刹车声在身后响起。
童恩顾不得全身仿佛散架般的疼痛,挣扎着爬起身,看到隧道壁旁有一个紧急逃生通道的小门,她猛地冲过去,拧开门阀,跌跌撞撞地跑了进去。
门后是狭窄的维修通道和向上的楼梯。她拼命向上爬,脑海中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逃!远离那些坏人!
不知爬了多久,终于看到了出口的光亮。她推开一扇沉重的铁门,外面是漆黑的山坡和茂密的灌木。她不顾一切地向前跑,脚下被树根一绊,整个人失去平衡,顺着陡峭的山坡滚落下去……
“咚!”后脑勺再次重重地撞在了一块凸起的岩石上。
这一次,黑暗彻底吞噬了她所有的记忆,只剩下额角新旧交叠的伤口,在夜色中渗出殷红的血珠。
天光微亮,油麻地纵横交错的后巷开始苏醒,弥漫着隔夜垃圾的酸馊味和早茶店铺飘出的淡淡食物香气。
明明,一个穿着廉价但时髦连衣裙、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子,揉着惺忪的睡眼,提着垃圾袋走出自己租住的唐楼后门。她曾经是按摩女郎,如今在附近一家小舞厅做陪酒,昼伏夜出是她的常态。
刚把垃圾丢进桶里,她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一堆废弃纸皮箱后面,似乎蜷缩着一个人影。
她好奇地走近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那是一个女人,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沾满了泥土和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只能用几块硬纸皮勉强遮住身体重点部位。她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如纸,额角那道伤口更是触目惊心。
“姐姐?喂,姐姐!你没事吧?”明明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推了推她。
女人被惊醒,猛地睁开眼,眼神中充满了茫然和恐惧,如同受惊的小鹿。她瑟缩着向后躲,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平安……平安……我要找平安……”
明明看着她那副凄惨又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一阵不忍。她看了看女人额角的伤,叹了口气:“你流血啊!先跟我回去吧,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平安?你是要去平安大厦吗?那里好远的。”
女人只是反复念着“平安”两个字,眼神空洞。
明明心一软,扶起这个看起来比自己年纪稍长的陌生女人,一步步挪回了自己那间狭小但还算整洁的出租屋。
几天后,在明明的悉心照料下,童恩的外伤渐渐愈合,但记忆却如同被彻底抹除的硬盘,一片空白。除了潜意识里对“平安”二字的执着,她对自己是谁,来自哪里,一无所知。明明给她取了个临时名字“阿恩”。
为了生存,明明决定带阿恩去找份工作。她想到了自己曾经待过,规矩相对比较好的“富都第一”夜总会。
“富都第一”的霓虹灯牌在老旧的街区里格外显眼,设计成孔雀开屏的造型,旁边还有一个复古留声机的图案,灯牌下写着醒目的口号——“香江最正派的歌厅”。
老板叶善文,四十出头,穿着合身的西装,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看起来更像是一位成功的商人或者学者,而非夜总会的老板。他定下的三条规矩在业内几乎人尽皆知:不强迫陪酒、严禁吸毒、不允许女招待跟客人外出过夜。这也使得“富都第一”与对面那家乌烟瘴气、以“开放”着称的“英雄卡拉oK”形成了鲜明对比。
明明带着有些怯生生的童恩见到叶善文时,叶善文正在核对账目。他抬起头,目光掠过明明,落在童恩身上时,微微停顿了一下。这个女子虽然衣着朴素,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深处似乎藏着一股不同于寻常女子的坚韧,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像是学过武。
“文哥,这是阿恩,我同乡,想来找份工,她很勤力的。”明明陪着笑脸介绍。
叶善文放下账本,温和地问道:“阿恩小姐,以前做过什么?”
童恩茫然地摇了摇头。
叶善文想了想:“我们这里缺一个场内巡场,主要是维持秩序,防止客人喝醉闹事,偶尔也需要带动一下气氛。不需要喝酒,但可能需要应付一些突发状况。你觉得自己可以吗?”
童恩依旧茫然,但听到“维持秩序”、“突发状况”时,身体似乎有一种本能的反应,她点了点头。
童恩,或者说阿恩,就这样留在了“富都第一”。她话不多,但做事认真,眼神总是警惕地扫视着场内的每一个角落。
一天晚上,一桌客人喝得酩酊大醉,其中一个壮汉开始对旁边桌的女客动手动脚,女客吓得惊叫。在场的其他保安还没来得及反应,阿恩已经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先生,请你尊重一下这位小姐。”阿恩挡在女客身前,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冷意。
那醉汉见是个女人,更加嚣张,伸手就要去推阿恩:“滚开!臭三八!”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阿恩肩膀的瞬间,阿恩身体一侧,左手闪电般扣住对方的手腕,腰腹发力,一个干净利落的过肩摔!
“砰!”沉重的身躯砸在地板上,发出闷响。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下一秒,不知是谁带头,场内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口哨声。
叶善文站在二楼办公室的玻璃窗前,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从此,童恩在“富都第一”有了一个响亮的花名——“富都玫瑰”。人如其名,美丽,却带着刺。
“富都第一”的规矩和特色,吸引了一批注重环境和品味的客人,生意日渐红火。这自然引来了对面“英雄卡拉oK”老板向阳的嫉恨。
向阳,四十多岁,总是穿着一身唐装,脸上挂着看似和气的笑容,人称“笑面虎”。他暗中以三倍工资和高额提成作为诱惑,成功地挖走了“富都第一”的王牌领班嘉玲,以及将近三十名经验丰富的女招待。
这一下,几乎抽空了“富都第一”的台柱子。看着突然冷清下来的大厅,叶善文脸色铁青,咬牙对仅剩的员工们说:“台柱没了,但我们‘富都第一’的招牌不能倒!”
为了稳住场面,叶善文请来了摩罗看场。摩罗年近五十,身材高大魁梧,浑身布满狰狞的纹身,一看就不好惹。他早年是叱咤风云的古惑仔,如今金盆洗手,但余威犹在。令人意外的是,这个外表粗犷的汉子,私下里却喜欢读《孙子兵法》,心思缜密。
摩罗上任没多久,就发现了问题。有客人反映在洗手间发现了疑似摄像头的东西,虽然事后检查是假的,但明显是有人故意安装,意图制造恐慌、勒索客人。摩罗不动声色,反而在几个关键位置悄悄安装了真正的隐蔽摄像头。
果然,拍到了“英雄卡拉oK”的人鬼鬼祟祟潜入安装假摄像头的全过程。摩罗将证据交给叶善文,叶善文只是冷冷一笑,将证据收好,并未声张。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生意受挫,叶善文经常工作到深夜。童恩作为巡场,也往往是最晚离开的几个之一。有时,叶善文会泡上两碗热气腾腾的泡面,叫上童恩一起在办公室吃。
他会教童恩看一些简单的账目,辨认酒水的真伪,如何点货盘存。童恩学得很快,那种源于本能的聪慧让叶善文暗暗惊讶。
昏黄的灯光下,碗里的面条散发着温暖的气息。叶善文看着眼前这个逐渐褪去刚来时惶恐、眼神越发清亮的女子,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好感。她就像一块蒙尘的美玉,正在慢慢擦拭出原本的光泽。
“阿恩,”叶善文放下筷子,语气温和,“以后……有什么打算?就一直在这里做下去吗?”
童恩正在吃面的动作顿了一下,她抬起头,望向窗外。街对面,恰好有一辆巡逻警车驶过,红蓝交替的警灯光芒透过玻璃,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地闪烁。
她看着那警灯,眼神再次变得迷茫而遥远,内心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却又抓不住具体是什么。她轻轻放下筷子,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挣扎和歉意:
“对不起,文哥……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心里好像,住了别人。”
那个模糊的,名为“平安”的影子,如同烙印,深植于她空白的记忆深处,无法磨灭。叶善文看着她眼中映出的警灯光芒,和那份清晰的疏离,心中了然,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