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边缘，钢铁森林吐出的最后一口浊气在这里沉淀，凝成了一片被遗忘的废墟。
废弃的职工食堂就蹲在这片萧瑟之中，墙皮剥落得像得了皮肤病，窗户的破洞里塞满了去年的枯草，活像个生无可恋的独眼巨人。
这里曾是“归灶计划”的第一个试点，一个试图用人间烟火唤回城市游魂的宏大构想，结果嘛，理想很丰满，现实骨感得能当搓衣板用，计划黄了，食堂也成了烂尾楼里的战斗机。
陆远像个幽灵似的溜了进去，灰尘被他的脚步惊得满屋子乱窜。
他无视了这堪比生化现场的环境，径直走到食堂中央那排巨大的灶台前，将背上那口平平无奇的玄铁锅“哐”地一声放下。
锅身与冰冷的灶台接触，发出一声沉闷的嗡鸣，仿佛一头睡狮被吵醒，老大不乐意地哼了一声。
“开工了，老伙计。”陆远拍了拍锅沿，然后掏出手机，熟练地切换了十几个小号，在各大美食论坛、本地生活群、短视频平台下，用不同的人设和语气，散布了一条堪称赛博玄学的消息。
“家人们谁懂啊！城东废弃食堂里惊现一口神锅，据说只要心够诚，它能自己做出抚慰灵魂的饭菜！已经有老哥吃完它煮的泡面，连夜把辞职报告撕了！”
“#都市传说# #深夜食堂究极版# 听说没，归灶计划那口原型锅显灵了，能自动烹饪，专治各种不开心，我一个朋友的朋友去看了一眼，多年的社恐当场好了，现在天天在小区群里跟大妈砍价。”
一时间，整个互联网都被这口“赛博许愿锅”搅动得风生水起。
谣言这玩意儿，你辟谣它嫌你没流量，你当真它又笑你太天真。
但对于那些走投无路或是闲得无聊的人来说，信则有，不信白不信。
不出三天，这破败食堂就成了新晋网红打卡地。
各路人马蜂拥而至，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堪比大型行为艺术现场。
有穿着绣金龙纹厨师服、一看就是某某中华菜系唯一传人的青年，对着锅三跪九叩，嘴里念念有词，念的不是菜谱而是《大悲咒》，试图用佛法感化一口铁锅。
有人贼眉鼠眼地揣着撬棍和扳手，趁四下无人就想把锅撬走，结果刚碰到锅沿，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飞出去三米远，落地时姿势标准得像个国家二级跳水运动员。
最炸裂的还属一个顶着五颜六色头发的网红主播。
他架起手机和补光灯，对着镜头里的几十万“老铁”声嘶力竭地喊：“家人们！今天我就给大家表演一个高难度的，挑战通灵炒饭！只要心够诚，板砖也能炒成黄金！礼物走一走，666刷起来！”
说着，他掏出一盒鸡蛋，姿势潇洒地凌空打蛋。
然而，鸡蛋刚离开蛋壳，还没来得及落入锅中，那口玄铁锅就轻轻一震。
那颗蛋黄饱满的鸡蛋仿佛被装了GpS导航，在空中划出一道精准的抛物线，不偏不倚，“啪”一下，糊了主播满脸。
金黄的蛋液顺着他惊愕的脸颊往下流，场面一度十分尴尬，直播间里满屏的“哈哈哈哈”和“主播下饭”。
玄铁锅全程高冷，对所有靠近的生物都释放出一种“你没事儿吧”的排斥波动，仿佛在说：一群凡人，别靠近我。
陆远像个潜伏的狗仔，每天换个窗户蹲着看戏，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他知道，这锅的脾气比他还大，它在等，等一个真正配得上它的人。
直到第七天清晨，当狂欢的人潮退去，第一缕阳光刺破灰尘，照亮了这片狼藉。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的中年妇女走了进来。
她手里提着一个老式的铝饭盒，步履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里的宁静。
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冲向那口锅，甚至没多看它一眼。
她只是从墙角拿起一把破扫帚，默默地开始扫地。
灰尘、烟头、零食包装袋……那些前几日狂欢留下的垃圾被她一点点归拢。
然后，她又找来一块破布，蘸着自带的一瓶水，仔仔细细地擦拭着中央那个冰冷的灶台，擦得锃亮，仿佛那不是灶台，而是什么神圣的祭坛。
做完这一切，她从饭盒里拿出一个保温杯，烧了点开水，泡了杯热茶，放在灶台的一角，热气袅袅升起，给这死寂的空间带来了一丝活气。
她自始至终没碰那口锅，也没拍一张照片。
临走前，她站在灶台前，像对一个老朋友说话一样，轻声说了一句：“老张，今天我也给你留了份。”说完，她把那个空空的铝饭盒盖子轻轻盖上，放在了灶台的另一边。
就在她转身准备离开的刹那，一直寂静无声的玄铁锅，锅底竟缓缓浮现出一行灼热的暗金色小字，歪歪扭扭，像是刚学会写字的孩子一笔一划刻上去的：
懂、灶、的人。
窗外的陆远看得真切，心中猛地一震。
他认得这个女人。
三年前，他那间小小的“深夜食堂”还没现在这么出名。
她几乎每晚都会站在街对面的路灯下，安安静静地等着，等在后厨颠勺的丈夫下班，好顺路取一份打包的饭菜。
可有一天，她等了一整晚，没等来丈夫，只等来了一张冰冷的离婚协议。
那天她没有哭，只是走进店里，红着眼圈问陆远：“老板，能不能……再给我做一顿像我们结婚那天一样的红烧肉？”
陆远记得，做那顿红烧肉时，他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火种因为一种名为“放手的爱”的复杂情感，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共鸣。
那锅肉，是他生平做得最入味，也最苦涩的一次。
当晚，陆远从藏身处走了出来，叫住了那个女人。
“你为啥还来这儿？”他问得直接。
女人回过头，看到他时愣了一下，随即认出了他，脸上露出一丝疲惫而温和的笑：“这不是他以前每天吃饭的地方吗？我来了，打扫干净，就好像……他还在这儿一样。”
一句话，让见惯了爱恨情仇的陆远也沉默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口锅，锅底的字迹已经隐去，但锅身却散发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润光泽。
“行，这次你眼光过关。”陆远像是对一个挑剔的搭档说道。
他走到灶台前，用两根手指轻轻一推，那口沉重的玄铁锅竟像个听话的孩子，顺滑地溜到了女人面前。
“它想跟你学做饭。”陆远对一脸茫然的女人说，“当然，是你教它，还是它教你，你们自己商量。”
数日后，陆远那边的监控终端上，代表着火种能量的曲线稳步回升，最终在一个节点上猛地跳动了一下，系统提示：b级情感共鸣已触发。
韩川激动得差点把键盘拍碎，指着屏幕上的回传视频大喊：“老大快看！成功了！这碗面简直是神来之笔，我建议命名为‘失语者唤醒面’，多有格调！”
小桃翻了个白眼，精准地吐槽：“我看你是中二病晚期没救了。”她将视频画面暂停，拉近，再拉近，对准了锅底，“你看那儿。”
视频里，正是那个女人端出了一碗普普通通的素面，汤清见底，几根青菜，连个蛋都没有。
可三个坐在桌边、满脸沧桑的失业工人，在吃了一口面后，竟不约而同地放下筷子，抱头痛哭，哭得像三个三百斤的孩子。
而在他们身后，那口玄铁锅的锅底，再次浮现出那歪扭的小字，这次的内容是：
她、说、话、了。
千里之外，一个繁忙的码头，陆远正蹲在集装箱的阴影里，左手拿着一个刚出炉的烧饼，右手刷着手机。
看到小桃发来的视频和截图，他咧开嘴，狠狠地咬了一大口烧饼，笑得像个计谋得逞的狐狸。
“看来以后收徒传承这事儿，真可以外包给锅了。”他含糊不清地自语道，心情一片大好。
总算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可以清闲几天了。
他嘴角的弧度还没来得及完全落下，另一条消息弹了出来，发信人是“深夜食堂”的物业。
消息很简单，只有一张本月的电费催缴单，数字高得有些离谱，和一句善意的提醒：陆老板，您店里后厨的灶火，好像一个星期没熄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