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罕默德传真上的提议，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重石，在青山公司高层激起了远比市场反响更为深远的波澜。
传真内容详细而正式，远不止是简单的追加订单。这位精明的沙特商人提出了一个三层递进的合作方案：
第一层，立即签订“青瓷”系列为期三年的独家区域代理协议，年采购量不低于三个货柜，价格在现有基础上上浮15%，但要求青山公司不得向中东地区其他客户供货。
第二层，技术合作意向。穆罕默德对“冰裂纹”扣饰和皮料渐变处理技术表现出浓厚兴趣，提出以“技术咨询费”的形式，邀请青山公司派遣技术团队，指导他在迪拜筹备的皮具工坊掌握相关工艺，费用可观。
第三层，也是最让人心跳加速的一条——合资建议。穆罕默德提议共同出资，在平县或沿海特区合资建立一家新厂，专门生产面向国际市场的高端皮具，他负责中东及欧洲的销售渠道，青山公司负责生产和技术，股权比例可以详谈。
传真最后，穆罕默德用加粗字体写道：“李，我相信你的公司代表着中国乡镇企业最顶尖的水平和潜力。我希望我们的合作，不仅仅是买卖，而是能够共同打造一个具有国际影响力的品牌。”
这份传真在核心管理层会议上被传阅时，会议室里出现了长时间的沉默，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逐渐加重的呼吸声。
“我的老天爷……”李建国第一个打破寂静，声音干涩，“这……这沙特老板的胃口也太大了！又是独家，又是要技术，还要合伙开厂？咱这小庙，装得下这尊大佛吗？”
何森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既有兴奋也有忧虑：“三层方案，一环套一环。独家代理和增量订单是眼前的实惠，但捆死了我们在中东的发展自主权。技术指导……看似是输出赚钱，但核心工艺一旦外流，长期看是培养了竞争对手。至于合资建厂……”他顿了顿，“利益巨大，风险也同样巨大。我们有没有足够的人才和管理能力支撑？”
赵德柱的关注点更实际：“要是答应他的独家代理，咱现在的产能根本不够！至少还得再扩一条生产线，工人、设备、管理都得跟上，钱从哪来？技术指导，派谁去？老王和老钱？他们走了，厂里的生产怎么办？”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聚焦在李卫国身上。他坐在主位，手指无意识地在传真纸上轻轻敲击，目光深邃，看不出太多情绪。
林晓燕轻轻咳嗽一声，开口道：“我觉得，穆罕默德先生最看重的，其实是我们的设计创新能力和潜力。‘青瓷’系列的成功，让他看到了价值。他的提议，本质上是想绑定我们的未来。”
苏晚晴坐在稍远的位置，自从样品成功后，她也开始列席高层会议。她一直安静地听着，此时轻声插话：“技术输出需要谨慎。‘冰裂纹’和渐变工艺是我们的核心竞争力之一，单纯为了咨询费输出，可能得不偿失。但如果……如果是以技术入股合资公司的方式，或许可以考量。”
她的声音不大，却切中了要害。会议室里再次安静下来，众人咀嚼着她的话。
李卫国终于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或激动、或担忧、或沉思的脸。
“大家的顾虑都有道理。”他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静，“穆罕默德先生的提议，确实是一把双刃剑。接好了，我们可能一步登天，真正跻身国际舞台；接不好，也可能伤筋动骨，甚至为他人做嫁衣。”
他站起身，走到墙上的中国地图和世界地图前，背对着众人，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
“但是，同志们，我们当初引进设备、狠抓质量、投入设计研发，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不就是为了能够摆脱低端加工，掌握主动权，打造自己的品牌吗？”
他转过身，眼神锐利如鹰：“现在，机会来了，尽管它包裹着风险和考验。我们是选择守着现有的摊子，小富即安，还是抓住这个机会，搏一个更大的未来？”
李建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着弟弟眼中那熟悉的、不容置疑的光芒，又把话咽了回去。
“我的意见是，”李卫国走回座位，双手按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地说道，“第一，独家区域代理，可以谈，但年限要缩短，区域要明确，价格上浮幅度要再争取，同时必须保留我们在其他地区自主开发的权利！”
“第二，技术指导，原则上不接受单纯的付费输出。但如果作为合资谈判的一部分，以技术作价入股，可以深入探讨。前提是必须签订严格的保密协议和竞业限制条款。”
“第三，合资建厂……”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深沉，“这是最具挑战性，也最具吸引力的一步。我们不能盲目，但也不能退缩。我建议，成立专项谈判小组，由我亲自牵头，何森、晓燕，还有晚晴同志参与，对合资的可行性、股权结构、管理模式、市场分工，进行最详尽的评估和谈判准备！”
他的决策清晰果断，既没有盲目冒进，也没有畏首畏尾，而是在风险中寻找机遇，在诱惑前保持清醒。
“那……产能和资金的问题呢？”赵德柱忍不住问。
“产能，立刻启动新一轮的产能评估和扩张计划！资金……”李卫国看向老周，“老周，核算一下我们目前的资金情况和融资能力。同时，可以试探性地向县里汇报这个重大合作意向，看看能否争取到政策和支持。记住，这是我们平县招商引资的重大成果！”
会议最终确定了应对策略。散会后，李卫国单独留下了苏晚晴。
“晚晴，在新一轮谈判和可能的合资中，设计创新是我们的核心筹码。你需要带领设计团队，加快后续系列的研发，同时，要开始思考如何将我们的设计理念和工艺，形成可标准化、可部分输出的体系，但又必须保留最核心的‘灵魂’。”李卫国的语气郑重，“这很难，但我相信你能做到。”
苏晚晴迎着他的目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责任和信任。她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李总。我会尽全力的。”
走出会议室，李卫国站在走廊的窗前，看着厂区内忙碌的景象，远处新厂房的轮廓在夕阳下熠熠生辉。穆罕默德的提议，如同一道强劲的东风，将青山公司这艘刚刚经过改造升级的航船，吹向了更深、更辽阔、也注定更不平静的海域。
是机遇，更是考验。是馅饼，也可能暗藏陷阱。
但他知道，无论是为了公司，还是为了心中那份超越时代的野望，这条路，他必须走下去，而且必须走好。一场关乎青山公司未来命运的抉择与博弈，就此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