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继业追上陆彦宏:“表哥,谦哥好像很生气。”
陆彦宏笑道:“五叔这是急了。”
郑继业哎一声:“要我说啊,有什么急的。若是不忍心看东阳郡主一片痴心,那还能理解。若是为了搭上谢家,倒不必如此。
天地自有道法,起起落落原是常态。”
陆彦宏嗯一声:“是这个道理,五叔就算没了,家里还有个郡王爵位,何须用东阳妹妹去攀附谦哥。”
旁边的安王听懂了,嘴一歪开始说酸话:“父皇,权势动人心,想攀附谦叔的人多着呢,只是恭亲王府比较着急罢了。”
陆彦宏骂道:“住嘴,都是你长辈。”
安王闭口不再说话,被父亲牵着他的拐杖往前走。
陆彦宏每天牵着儿子来回,时间一久,路上哪里有台阶安王都知道。只要父亲停顿,他就知道该怎么走。
郑继业打岔:“表哥,安王殿下这一阵子气色好了很多。”
陆彦宏嗯一声:“多走走路,多干点活儿,气色就能好。继业,你回去吧,既然谦哥不同意,不用勉强。”
郑继业小声道:“恭亲王世子说,东阳郡主这二十年来快成魔障了。
想来陛下也知道此事,故而让我来问一趟。”
陆彦宏有些感慨:“我还记得谦哥与嫂子成亲的时候,二人隔着新房门对诗,对了足足两刻钟。”
郑继业哈哈笑起来:“我记得我记得,当时谢家嫂子说,若是谦哥对不上来,就不用进新房了。
乖乖,也就谦哥有这本事,换个肚子里没货的,当晚怕是要睡院子里。”
陆彦宏笑起来:“这等才女,天下少有,也难怪谦哥愿意守二十年。”
郑继业不知道安王思慕亲婶子的事情,夸了一句:“听说皇后娘娘就是继承了谦哥和谢嫂子的才气。”
陆彦宏平常从来不在儿子面说弟妹,偶尔谢谦说两句,他还会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他看了一眼默不吱声的儿子,止住了表弟的话题:“你告诉恭亲王世子,一切顺其自然。
东阳妹妹本就命苦,谦哥也是个命苦之人,两个命苦之人不要再凑到一起了,苦上加苦。”
郑继业哎一声:“臣遵旨,希望东阳郡主能解开心结。”
表兄弟两个正说着呢,后头有个小童赶了过来:“世子爷,世子爷。”
郑继业回头一看,是谢谦跟前的道童。
道童先给三人行礼,然后拿出一幅画:“世子爷,先生说,请世子爷将这幅画转交给恭亲王世子。”
郑继业先看向表兄。
陆彦宏伸手接过画打开一看,然后叹了口气:“谦哥是个善良人。”
郑继业伸头一看,没看懂。
陆彦宏挥手打发道童离去,然后将画合上递给郑继业:“恭亲王府主动来求,一是有私心,二是东阳妹妹确实痴情。
谦哥是鳏夫,她是寡妇,有心思也是人之常情。
谦哥是个体面人,不愿意生硬拒绝,怕伤了东阳妹妹的脸面,才送了这幅画。
你拿去给东阳妹妹,她是丹青圣手,她能看懂的。”
郑继业哦一声:“臣没什么学问,倒是没看懂。”
旁边安王好奇起来:“父皇,谦叔画了什么?”
陆彦宏回了一句话:“凡尘夫妻朝拜圣女图。”
安王懂了,谢谦表达的意思很明显,东阳郡主是圣女,他和亡妻是凡尘之人,对圣女只能朝拜,不能不敬。
既表达了自己对亡妻的思念,也恭维了东阳郡主,不让东阳郡主难堪。
安王幽然道:“圣女俯视凡尘,欣赏凡夫俗子,是凡夫俗子的福气,不是圣女不知规矩。”
郑继业懂了:“表哥,怪不得我爹经常骂我,果然还是读书好有用。”
陆彦宏牵着儿子继续往前走:“继业,人人都有自己的好。
若是满京城勋贵子弟都能像你一样,那就是有出息了。
你的好,父皇知道,朕知道,大郎知道,小树也知道。”
郑继业咧嘴笑:“表哥,要么说您是个君子呢,您说话总是让人觉得心里暖暖的。”
陆彦宏笑道:“别贫嘴了,赶紧回城去吧。”
郑继业跟老父亲请安之后火速返程,先去恭亲王府。
恭亲王世子听到结果后叹了口气:“这在我的预料之中,只是不试一试,总是不死心。”
郑继业拿出那幅画:“这是谦哥送给东阳郡主的画,世子爷转交一下吧。
要不是表哥和安王殿下解释一番,我还听不懂呢。
他们读书人肚子里的弯弯绕真多。”
恭亲王世子听完郑继业的解释后又叹了口气:“也难怪妹妹想了这么多年,董先生确实是个体面人。
我若是个寡妇,我也会喜欢他。”
郑继业哈哈笑:“好不要脸,你长这么丑,谦哥才不喜欢你!”
恭亲王世子笑着接过画:“谁老了不丑,你现在不也跟癞蛤蟆似的。”
送走郑继业,恭亲王世子去了妹妹的院子,把那幅画交给妹妹。
东阳郡主打开画一看,半天没说话。
她慢慢合上画:“大哥,谢谢你为我筹谋,是我没有福气。”
恭亲王世子咳嗽一声后道:“太上皇陛下说,你是个命苦的,董先生也是个命苦的,两个命苦的就不要再凑到一起了,不然更苦。”
东阳郡主心里十分复杂,她其实知道谢谦会拒绝的,她就是有点不甘心,她想试一试。
就算做不成恩爱夫妻,若是能日日相伴,也足够慰藉余生。
如今这块石头终于落地,从今往后,她终于可以彻底死心了。
她没有像小姑娘一样羞愤,而是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大哥,我会安心过日子的。”
恭亲王世子叹口气摇摇头走了。
郑继业从恭亲王府离开后又进了趟皇宫。
等谢成君知道东阳郡主思慕的人居然是父亲时,先是惊讶,然后沉默,最后是叹息一声:“陛下,我爹确实是个苦命人。
恩爱夫妻不到白头,人生寂寥,无处可诉。
皇兄也是个苦命人,希望他们两个苦命人在一起作伴,老年能快活一些。”
夏景帝觑了她一眼,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成君,咱们去看看皇兄和岳父好不好?”
谢成君摇头:“陛下出城兴师动众,等过一阵子皇兄与父亲回京居住,我们一起去瑶光苑吧。”
夏景帝握住她的手:“你别难过,再等几年,我把皇位传给承泽,到时候咱们两个就自由了,咱们也搬到岳父那边去居住。”
谢成君笑起来:“陛下说的我心动起来,我以前的梦想就是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家庙,自己清修,不问世事。”
夏景帝也不管周围有多少宫女太监,顺势往她怀里一躺:“到时候我们在岳父隔壁再盖个家庙,咱两个住。”
谢成君低头看着他的脸,笑着摸摸他的下巴:“陛下留了胡须,更显威严。”
夏景帝翻身用脸靠在她肚子上:“我就装个样子。”
宫外头,东阳郡主从此安心在家继续守寡。除了皇家重大仪式,其余时间她从不出门。
后来她总共就见过谢谦两次,二人从未说过话,也无任何交集。
东阳郡主五十出头就一病没了,临终前,她把那幅画还给了谢谦,还另外赠了一幅画。
画上画的是一对夫妻转世重逢图。
东阳郡主的葬礼上,谢谦打发儿媳妇去东阳郡主灵前烧了一幅画,画上画的是仙女飞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