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截被她吞下去的指骨,此刻正顺着这些煞气残渣的滋养,在它小小的胃里,缓缓生出了一根肉红色的新须。
这新须的生长,伴随着一种极致的抽痛,仿佛要将它小小的脏腑都绞碎重组。
“吱……”
一声比蚊蚋振翅还要微弱的呻吟,从角落的阴影里传来,几乎被殿内死一般的寂静所吞没。
但这声音,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林清瑶与沈渊之间那层由惊天真相构筑的冰封气场。
林清瑶猛地回神。
她眼中的荒谬与怒火瞬间被一种更加锐利的冷静所取代。
她没有时间去消化被当做“祭品”的屈辱,更没有时间去追问那道疤痕背后的过往。
沈渊正在崩溃。
他单膝跪地,高大的身躯因极度的痛苦而抑制不住地颤抖。
那从心口蔓延至侧颈的紫色咒文,此刻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刺青,而是活了过来,像一条条狰狞的毒虫,在他皮肤下疯狂蠕动、攀爬,贪婪地吸食着他的生命力。
每一道笔画的亮起,都让他的脸色惨白一分,呼吸微弱一寸。
“沈渊!”
林清瑶低喝一声,不再有丝毫犹豫。
她猛地探手,不是去扶他,而是用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抓住了自己肩头那件玄黑龙袍的衣襟。
“撕拉——!”
一声裂帛脆响,在空旷死寂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刺耳。
那件象征着至高皇权、用金线缂丝织就的龙袍,竟被她硬生生撕下了一长条!
布料的边缘,断裂的金线在烛火下闪烁着凄凉的光。
沈渊猛地抬起头,那双因痛苦而布满血丝的眼眸里,第一次浮现出纯粹的错愕。
他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喉头涌上的一口腥甜堵住了所有话语。
林清瑶却看也未看他,她的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抓着那块撕下的布条,绕到沈渊身后,不由分说地将布料紧紧缠上了他那正被紫色咒文疯狂侵蚀的脖颈!
她要用这龙袍上残留的、属于他的体温与气息,暂时封住那咒文蔓延的趋势!
指腹冰凉,布料温热。
当她用力勒紧布条,指尖不可避免地隔着布料,再次按压在了他后颈那道凸起的旧疤之上。
而她的左耳垂,那道刚刚灼痛过的针孔疤痕,仿佛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再次引动,隔着咫尺之遥,与他颈后的伤疤产生了共鸣!
嗡——!
一圈肉眼可见的微弱金光,以两人皮肤接触之处为中心,骤然迸发!
那金光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至纯至净的霸道气息。
它仿佛是这世间一切阴邪毒物的克星,所过之处,那些在沈渊皮肤下疯狂蠕动的紫色咒文竟像是遇到了天敌,发出阵阵无声的尖啸,惊恐地向着他心口的方向退缩!
药王血脉!皇室心脉!
这两种被楚晚晴处心积虑缔造出来、本该作为“药鼎阴阳眼”相互吸引的本源力量,在这一刻,竟跨越了蛊毒的阻隔,产生了最原始的共振!
金光一闪即逝,却为沈渊换来了片刻的喘息。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原本攀上脸颊的紫气暂时被压制了下去。
“没用的……”他撑着地面,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主蛊已动,这是反噬……除非,除非……”
除非他死。
林清瑶当然知道。但她从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就在这时,那只白色的小狐狸拖着虚弱不堪的身体,挣扎着从角落的碎瓷片里爬了出来。
它一步三晃,蹭到了林清瑶的脚踝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仰起头,张开了嘴。
它没有发出声音,而是一股精神意念,直接撞入了林清瑶的脑海。
“主人……咳……那截指骨……是诱饵……”
药灵的声音断断续续,虚弱得仿佛随时会消散。
“初代宗主……早在炼制‘药王魂’时就已算出此劫……她、她将毕生修为……刻……刻在了自己……的指骨髓腔里……那才是真正的……‘断蛊诀’……”
林清瑶浑身剧震,猛地低头。
只见药灵的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瘪,雪白的皮毛失去光泽,化作点点荧光消散。
它是在燃烧自己的本源灵识,只为传递这最后的消息!
“……断蛊诀……需……需双生血……共祭……”
话音未落,药灵猛地弓起身子,从口中吐出最后一口心血。
那血并非鲜红,也不是之前诡异的亮银色,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带着淡淡金芒的液体。
液体落地,没有消散,而是化作一缕青烟,钻入了旁边那个刚刚被林清瑶用来盛放青焰的青瓷小罐之中。
双生血共祭!
林清瑶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抓住了那唯一的生机!
她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然,猛地抓起沈渊那只因脱力而垂落的手,另一只手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柄锋利的薄刃,看也不看,便对着他的掌心狠狠划下!
“唔!”沈渊闷哼一声,鲜血瞬间涌出。
林清瑶却连一丝停顿都没有,反手便将自己的左手与他鲜血淋漓的右手死死扣在了一起!
十指交错,掌心相贴,温热的血液在两人紧握的掌中交融,分不清彼此。
“滴答。”
一滴混合了两人血液、呈现出诡异紫红色的血珠,顺着紧扣的指缝,精准地滴落进那个青瓷小罐里。
罐底,那片被林清瑶呕出的、焦黑的蝴蝶翅膀般的子蛊残骸,在接触到这滴“双生血”的瞬间,竟像是干尸还魂,猛地活了过来!
“滋啦——”
残骸之上,无数比蛛丝更纤细的血线疯狂滋生,它们缠绕着、交织着,竟以那片残骸为中心,在小小的罐底,飞速编织成一张薄如蝉翼、布满诡异纹路的“地图”!
那地图的质地,竟像是风干的人皮!
而地图之上,一个用鲜血标注出的赤红色光点,正在疯狂闪烁。
光点旁,用南疆巫文写着四个小字——归位祭坛!
但那祭坛标注的位置,根本不是林清瑶以为的南疆赤蝎谷,甚至不在南境!
那光点,赫然就在这玄冥皇城之内,在他们刚刚离开的皇陵深处!
地图上清晰地画着,祭坛就在第七甬道那处诡异坍塌的巨石之后!
好一个楚晚晴!
她故意引爆子蛊,让他们看到赤蝎谷的幻象,让他们以为她的老巢远在千里之外,实则,她竟是胆大包天到了如此地步!
她要的根本不是什么南疆巫神的庇佑,她要的,是以整个北境玄冥国的龙脉为炉,以皇陵中历代帝王积攒的无上龙气为火,为她自己……重炼一具真正的药王真身!
“原来……是这样……”
沈渊死死盯着那张血色地图,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痛苦、愤怒、惊骇……最终都化为了一片死寂的绝望。
他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喃喃自语。
他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另一只手颤抖着伸入自己那件被鲜血浸透的内衫夹层。
那里,藏着一个用油布包裹了数十层的东西。
他撕开油布,里面是一卷早已焦黄、边缘破损的陈旧帛书。
“这是……母妃……在我襁褓之中,塞入的最后一样东西……”
他将帛书展开,上面空无一字。
沈渊却像是知道什么,他猛地将帛书翻转过来。
帛书的背面,赫然用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写着一行触目惊心的字:
“双生非兄妹,乃药鼎阴阳眼。”
林清瑶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她一直以为,楚晚晴所谓的“双生”,是指她与沈渊的异父弟弟沈昭。
可这帛书上,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她和沈渊,才是那一对!
不是兄妹,而是药鼎的“阴”眼与“阳”眼!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帛书血字的下方,还有一行更小、更潦草的字迹,像是书写者在临终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留下的绝笔:
“君父……自愿……为局……”
君父自愿为局!
林清瑶的脑海轰然炸开!
沈渊追查了十数年的弑父真相,他背负了半生的仇恨与隐忍,到头来……竟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先帝根本不是被楚晚晴所害!
他……他是心甘情愿地配合楚晚晴布下了这个弥天大谎,只为用自己的死,用最深的仇恨与最极致的痛苦,去淬炼自己的儿子,将他打造成一枚最完美的、充满了滔天怨气的“阳”眼祭品!
何其荒唐!何其残忍!
“噗——”
沈渊再也压抑不住,一口心血狂喷而出,整个人向后颓然倒去。
这真相,比那噬心的蛊毒,更让他痛不欲生。
然而,就在他即将倒地的瞬间,一双冰凉却有力的手,猛地抵住了他的后心。
不是搀扶。
是推!
林清瑶眼中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疯狂与决绝,她用尽全身力气,将心神崩溃的沈渊,狠狠推向了旁边墙壁上一处不起眼的暗格!
“砰”的一声,暗格翻转,露出一条通往地下的漆黑密道。
“林清瑶!你——”沈渊又惊又怒,回头看她。
却见林清瑶看也未看他一眼,转身抓起案几上所有的药粉瓶罐,猛地泼向了殿内那些华贵的明黄帷幔!
她指尖一弹,一缕幽蓝色的磷火落在沾满药粉的帷幔上。
轰——!
烈焰冲天而起,瞬间吞噬了整座偏殿!
滚滚浓烟直冲云霄,将这深夜的皇宫映照得如同白昼!
火光之中,林清瑶的身影被拉扯得决绝而孤傲。
她站在烈火之前,仰起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皇陵的方向,发出一声清亮而疯狂的呐喊:
“楚晚晴!你的药王鼎还缺一味主药——”
“那便是,我心甘情愿地,为你赴死!”
话音未落,仿佛是在回应她的挑衅,皇陵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沉闷悠远的钟鸣!
咚——!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足足九声钟鸣,穿透了夜空,震得整座皇城都为之颤动!
南疆,赤蝎谷深处的某个密室里,一尊供奉在血池中央的巨大蛊母雕像,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表面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那跨越了万水千山的灵魂感应,在这一刻,竟因为林清瑶那一句“心甘情愿”,而产生了刹那的紊乱!
乾清宫偏殿内,浓烟滚滚,梁柱在烈火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倒塌。
就在这片火海地狱之中,一道白色的虚影奇迹般地重新凝聚,正是已经耗尽本源的药灵。
它用最后的力量一跃,跳上了林清瑶的肩头。
它的小腹处,那根由指骨生出的肉须此刻正剧烈地鼓动着,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噗。”
小狐狸张开嘴,吐出的不再是血,而是一枚通体温润、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玉简。
玉简不大,上面却用一种古朴而慈悲的笔触,刻着一行小字。
那是初代药宗宗主的手书:
“断蛊非杀蛊,乃以情锁心,以心代鼎。”
以情锁心,以心代鼎……
林清瑶猛地握紧了那枚尚带着药灵体温的玉简,指节因用力而寸寸发白。
她霍然转身,望向那条漆黑的密道入口。
沈渊没有逃。
他高大的身影就隐在密道边缘的黑暗中,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看不清神情。
他的手中,紧紧攥着那根林清瑶之前用来刺杀的、淬了剧毒的白骨银针。
只是这一次,那闪烁着幽冷寒芒的针尖,已悄然调转方向,对准了他自己的心口。
林清瑶攥紧了滚烫的玉简,迎着扑面而来的灼热气浪,缓缓向后退去,一步步退至火场的边缘。
她与他对视,隔着生与死的火海,隔着二十年的欺瞒与宿命,眼中却燃烧着同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