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骸谷,名副其实。
遍地都是不知历经了多少岁月的森森白骨,被终年不散的剧毒瘴气侵蚀得斑驳不堪,风一过,便有无数骨粉被卷起,在空中打着旋,像是亡魂无声的哀嚎。
寻常武修踏入此地,不出百步便会血肉消融,化作这谷中新的一捧骨灰。
然而林清瑶走在其中,却如履平地。
她周身萦绕着一层极淡的、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紫色雾霭,那些能腐蚀金铁的毒瘴甫一靠近,便被这雾霭无声无息地同化、吞噬,反而成了滋养她的养料。
她神情漠然,那双曾有过清亮与狡黠的眸子,此刻只剩下冰渊般的死寂。
对于周遭这地狱般的景象,她视若无睹,只是按照某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指引,一步步走向山谷深处。
突然,一阵低沉而诡异的吟唱声从前方传来。
数十道身影从嶙峋的白骨堆后缓缓站起,他们穿着破烂的灰色教袍,脸上画着扭曲的血色符文,眼神狂热而空洞,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提线木偶。
是楚晚晴麾下的南疆狂信徒。
他们手中没有兵刃,只握着一根根由人骨打磨而成的骨杖。
“以血为引,恭迎神降!”
为首的信徒发出一声尖利的高呼,竟毫不犹豫地举起骨杖,用尖锐的一端划破了自己的手腕!
殷红的血液喷涌而出,却没有滴落在地,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在半空中汇聚成一条血线,精准地注入地面那些早已刻画好的、用骨粉勾勒的阵纹之中。
“嗡——!”
大地发出一声沉闷的轰鸣,血色阵纹瞬间亮起,一股粘稠而邪恶的力量冲天而起,化作一张巨大的血网,朝着林清瑶当头罩下。
林清瑶脚步一顿,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厌烦。
这些蝼蚁,耽误了她的时间。
她本欲绕行,脚下的大地却猛然剧烈震颤起来!
轰隆!
她面前的地面骤然崩裂,一只由整块黑岩雕琢而成的巨手破土而出,紧接着,一个高达三丈的魁梧身躯从地底缓缓升起,带起漫天烟尘。
那是一个通体由岩石构成的傀儡,身躯上布满了古老的符文,双眼的位置是两团幽幽燃烧的魂火。
它破土而出后,并未攻击林清瑶,反而一个转身,将巨大的身躯挡在了她的前方,双臂交叉护在胸前,形成一道绝对的屏障。
一道沉闷、古老,仿佛从万古岁月中传来的声音,在山谷间轰然回响:
“护——我——主,诛——邪——侵!”
那些狂信徒见到这尊石傀儡,先是一愣,随即发出了更加狂热的尖叫!
“是药宗的守护机关!杀了她!夺取核心!”
一声令下,数十名信徒竟状若疯魔,齐齐嘶吼着扑了上来,他们的身体在冲锋的途中急剧膨胀,皮肤下透出不祥的血光!
他们要用自己的血肉,发动自爆式的攻击!
石傀儡那燃烧着魂火的双眼扫过这群冲来的“血肉炸弹”,毫无波澜。
它猛地踏前一步,沉重的脚步让整个山谷都为之一颤,随即,那双岩石巨臂如风车般横扫而出!
砰!砰!砰!
最先冲上来的几名信徒,连同他们即将引爆的身体,被这股无可匹敌的巨力瞬间砸成了漫天血雾!
石傀儡的身躯坚不可摧,任凭那些自爆的冲击波与毒血溅射在身上,也只是发出一阵阵沉闷的金属撞击声,连一丝划痕都未曾留下。
混乱的战场中,林清瑶的目光却牢牢锁定在石傀儡的胸口核心处。
在那里,魂火的深处,嵌着一枚指甲盖大小、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玉牌。
承统符!
那是唯有药宗掌门嫡传弟子,才有资格佩戴的身份与传承的信物!
一段被“禁情钉”压制在记忆深处的画面猛然闪过——年迈的师尊将这枚玉牌交给年幼的自己,温和地笑道:“瑶儿,这是‘镇山石’的钥匙,它会永远保护药宗的继承人。”
原来,它本就是师尊留给自己的最后守护。
唯有身负最纯粹药王血脉的继承人,在面临生死危机之时,才能唤醒它沉睡的终极形态。
一念至此,林清瑶足尖在地面一块凸起的白骨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如一道紫色魅影,轻盈地跃上了石傀儡宽阔的肩头。
“主人!小心!它……”药灵在她识海中的尖叫声戛然而止,转为惊恐,“主人!你……你在喂它!”
林清瑶闻言,垂眸看去。
她发现,自己衣袂的一角,正有一缕缕极淡的紫色血液,因刚才的剧烈震动而从皮肤下无意识地渗出,顺着衣角,缓缓滴落,恰好流入石傀儡肩颈关节的缝隙之中。
而每当一滴紫血融入,石傀儡身上的古老符文便会明亮一分,动作也愈发迅猛、沉重,仿佛一尊正在从沉睡中彻底苏醒的远古战神!
她的血,正在强化这具古老的机关造物。
阻止?
林清瑶的
她抬起手,并指如刀,在自己白皙的掌心上轻轻一划。
没有丝毫痛感。
一道狰狞的伤口裂开,紫得发黑的血液汩汩涌出。
她没有止血,反而任由那蕴含着恐怖力量的药王之血,顺着她的指尖,如瀑布般浇灌在石傀儡的头顶。
“既然要走到底,”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那就让它认清楚,谁,才是真正的主。”
轰——!
得到精纯血脉的滋养,石傀儡仰天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双眼中魂火暴涨,周身岩石竟开始快速增生,化作一根根锐利的岩刺!
它如同一台失控的战争机器,朝着狂信徒最密集的方向,悍然冲撞而去!
势不可挡!
当最后一个信徒被碾成齑粉,山谷重归死寂。
林清瑶倚靠在一块巨岩后调息,石傀儡则如最忠诚的卫士,静立在她身旁。
就在这时,一个阴冷而熟悉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耳边响起,仿佛跗骨之蛆。
是楚晚晴通过某个残留在附近的蛊虫,远程传来的声音。
“我的好女儿,你终于走到了这一步,比我想象的还要快。”楚晚晴的笑声带着一丝病态的满意,“你知道为什么只有你能承载‘药王之心’,能走到这非人的一步吗?因为你的骨子里,就和我一样。你从不曾真正爱过任何人,无论是你的师门,还是那个叫沈渊的男人。你的所有情感,都只是通往力量的阶梯而已。”
林清瑶缓缓睁开眼,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
“那你错了。”她冷冷地回应道,声音里不带一丝一毫的温度,“我杀你,不需要爱。”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屈指一弹,一缕紫色毒息精准地击中了数十丈外一块白骨下藏匿的细小蛊虫。
蛊虫爆裂,楚晚晴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抬起头,望向千骸谷的入口。
风雪不知何时又变得大了,在那片苍茫的白色尽头,一道颀长挺拔的玄色身影,如一柄出鞘的利剑,钉在那里。
是沈渊。
他终于还是亲自来了。
他手中展开一卷完整的北境舆图,舆图之上,代表着“活体毒源”的那个猩红标记,正在不断闪烁,而标记的中心位置,竟与林清瑶此刻的坐标完全重合!
他身旁,一名身着星象官袍的谋士看到这一幕,失声惊呼:“陛下!她……她自己成了移动的毒源!这……”
沈渊却缓缓收起了地图,深邃的黑眸遥遥望向那立于巨型傀儡之巅、周身萦绕着淡淡紫雾的纤细身影,声音低沉而坚定。
“不,”他说,“她是解药。”
话音未落,仿佛感应到了他的注视,远处的林清瑶猛然抬头。
隔着漫天风雪与无尽枯骨,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悍然交汇。
那一眼,再无昔日的试探与温存,只剩下使命与……永恒的冰渊。
她漠然地收回目光,转身,走向千骸谷的尽头。
在那里,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大裂谷横亘于前,仿佛将整片大地从中斩断。
而在那裂谷的边缘,风雪无法覆盖的地面上,隐约可见一圈又一圈,繁复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古老环形刻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