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域深渊的入口处,黑气如潮水般翻涌,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远古巨兽张开了贪婪的巨口,要将天地间仅存的最后一丝光亮都吞噬殆尽。
浓重的腐腥味随风扑面而来,像无数细针扎入鼻腔,耳边是低沉呜咽般的风啸,夹杂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如同骨骼摩擦的“咔嗒”声。
石台冰冷刺骨,寒意顺着脚底直窜脊椎。
石台之上,紫烟一身黑衣,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那张苍白而刻薄的脸在幽光中若隐若现,唇角泛起的冷笑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冷滑触感。
她手中一只样式古朴的摄魂铃轻轻晃动,发出令人神魂不安的低频颤音——那声音不单入耳,更似钻入颅骨深处,在脑髓里激起一阵阵酥麻的震颤。
随着铃声,三十六具周身布满青黑尸斑的尸傀从阴影中走出,它们动作僵硬,却快如鬼魅,转瞬间便围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圆阵。
脚下碎石被踩裂的脆响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开一股铁锈与腐肉混合的气息。
“嗬——”
尸傀们齐齐张口,喷出一股股靛蓝色的浓稠毒雾。
那雾气滚烫灼面,却又在接触皮肤时泛起冰凉黏腻的触感,仿佛活物般攀附上来。
毒雾在空中交织、融合,迅速凝成一道肉眼可见、不断蠕动的“蚀魂瘴壁”,将唯一的入口彻底封死。
壁上,无数张痛苦扭曲的人脸时隐时现,发出无声的哀嚎——可林清瑶却听见了,那是千万根银针在耳膜上划动的尖锐鸣响,是灵魂被撕扯的悲泣回音。
紫烟看着十步之外那道孑然独立的素白身影,唇角勾起一抹淬了毒的冷笑:“药王?呵,真是天大的笑话。一个被师门追杀、被养母背弃的逃犯,也敢自封神名?林清瑶,今日你若敢踏入此地一步,我保证,你的血肉会成为我这些宝贝最好的养料。”
林清瑶静静地站着,仿佛没有听见她的叫嚣。
夜风吹起她染血的衣袂,猎猎作响,布料拍打在肩头,像旧友最后的挽留。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心口处那枚已经变得黯淡的药王花印记——那里传来一丝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如同垂死者的心跳,隔着皮肉传来温热而颤抖的震感。
那是药灵献祭自己后,仅存的一缕执念,在用最后的力气向她低语。
“主人……别信……眼前所见……这深渊……会吞噬记忆……”
她缓缓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混杂着血腥与腐臭的空气——那气息灼喉刺肺,却让她神识愈发清明。
再次睁开时,那双原本清冷的凤眸深处,已然被一层妖异的紫色所覆盖。
药王血脉在体内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她强大的感知力穿透了那层厚重的瘴壁,瞬间洞悉了其后的玄机。
瘴壁之后,竟藏着七道气息完全相同、真假难辨的通道。
每一条都散发着相似的毒性频率,唯有极细微的符文残响泄露了破绽。
“你想用幻毒乱我心智?”林清瑶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摄魂铃的魔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可你忘了,在这世上,毒的规则,由我来定义。”
只见她指尖一弹,一滴晶莹剔透、泛着淡淡金芒的液体从她指尖飞出——那液体滚落时带起一道微不可察的暖流,落在空气中竟漾开一圈涟漪般的热浪。
那是她以自身精血炼化的魂契丹残液,是她与药灵之间最本源的连接。
残液甫一接触到那靛蓝色的瘴壁,竟如火星落入滚油,“嗤”的一声,燃起一团幽蓝色的火焰!
火焰并未爆开,而是化作一条灵动异常的火蛇,在瘴壁上飞速游走,所经之处留下焦黑蜿蜒的痕迹,空气中腾起刺鼻的硫磺与焦骨混合之味。
轰!轰!轰……
一连六声沉闷的爆响接连传来,那条火蛇竟精准无比地引爆了其中六条通道内早已布下的隐藏符阵!
狂暴的能量倒卷而回,瘴壁瞬间被撕开六道巨大的口子,露出其后被炸得粉碎的死路——断石横陈,毒藤焦枯,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缝隙,蒸腾出恶臭的灰烟。
原来,那所谓的七条通路,六条皆是引君入瓮的死亡陷阱,唯有中央那条看似被毒雾彻底封死的狭窄裂隙,才是真正的生门!
“你……!”紫烟的脸色骤然剧变,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引以为傲的幻毒大阵,为何会被人如此轻易地看穿!
她疯狂地摇动手中的摄魂铃,凄厉的铃声响彻山谷,试图召回尸傀,重新合围。
然而,已经晚了。
林清瑶动了。她只是抬手,对着虚空猛地一握。
一个令紫烟亡魂皆冒的景象发生了——空气中那些原本无形无质、四散弥漫的毒性粒子,竟像是受到了帝王的召唤,疯狂地向着她的掌心汇聚!
无数靛蓝色的光点凝聚、压缩,最终在她手中化作一柄长约三尺、半透明的弧形毒刃!
刀身流光溢彩,美丽得如同最瑰丽的琉璃,触之却有刺骨寒意顺着手臂蔓延,仿佛握住的不是武器,而是整片深渊的怨念结晶。
“你说毒是牢笼?”
她身形如鬼魅般一跃而起,手中毒刃在空中划出一道绝美的紫色残影,没有斩向任何一具尸傀,而是精准地斩在了紫烟手腕与摄魂铃相连的红绳上。
铃绳应声而断,摄魂铃坠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余音在石壁间反复震荡,如同丧钟敲响。
所有尸傀的动作猛然一滞。
她缓缓环视四周,目光扫过那些失去头颅却仍未倒下的尸傀躯体——它们体内青黑色的毒脉已然断裂,再无复苏可能。
脚边的摄魂铃光芒黯淡,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
“彻底碎了。”她低声说,像是对自己确认,也像是对亡者的终审。
只有真正的生路,才值得用命去走。
她转身,一步踏入那道狭窄的裂隙。
眼前瞬间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幽暗。
四周的石壁并非死物,上面布满了如同人体脉络般的青色纹路,正一起一伏地缓缓脉动,发出沉闷如心跳的声响,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轻微的震动,透过鞋底传来,仿佛人正走在一头巨兽的食道之中。
脚下的地面突然升起一团浓郁的灰雾,雾气中,一道苍老而威严的身影缓缓浮现——正是药宗先祖的幻影。
他那双仿佛能洞穿古今的目光落在林清瑶身上,带着审视与拷问:“后辈,你可知此地为何被称作‘毒域’?”
不等林清瑶回答,他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在空旷的深渊中回响,带着洪钟大吕般的震慑:“因为这里,从来不是囚禁毒物的地方,而是……诞生万毒的源头!第一代药尊之所以堕落,并非因为贪恋权势,而是他发现了那个足以颠覆药宗万年信仰的真相——毒,即是本源。万物生灭,皆始于毒,而终于净。”
话音未落,四周脉动的墙壁上猛然裂开无数道口子,数不清的漆黑毒藤如毒蛇般暴射而出,瞬间缠绕住林清瑶四肢,不断收紧!
每一根藤蔓都带着锯齿状的倒刺,刺入肌肤时传来火辣辣的痛感,血液渗出,沿着手臂蜿蜒而下,湿冷黏腻。
“若你惧怕这个真相,便与那些愚昧的先辈一样,永远葬身于此吧!”先祖幻影发出雷鸣般的低喝。
剧痛如潮水般涌来,但林清瑶的脸上,却反而勾起了一抹近乎凄美的笑容。
“我不怕毒……”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无人能懂的疲惫与决绝,“我怕的是,这世上再没有人,敢用它来救人。”
话音落下的刹那,她体内的药王血脉发出了一声震天动地的轰鸣!
奇迹发生了!
那些从伤口中流出的鲜血,竟违反常理地逆流而回,重新涌入她的经脉之中!
在回流的过程中,鲜红的血液被淬炼成了流动的淡金色毒流,带着一股无可匹敌的净化与毁灭之力,轰然冲散了所有束缚她的毒藤!
断裂的藤蔓落地即化为黑灰,腾起一股焦苦气息。
挣脱束缚,她一步步走向深渊的最深处。
那里,矗立着一座刻满了古老咒文的“源碑”。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及碑文的瞬间,一道黑影从旁边的阴影中闪出,急声喝止:“别碰碑文!”
是墨流苏!
她踉跄着从侧壁裂缝中爬出,左臂鲜血淋漓,手中紧攥一枚残破玉符——那是她拼死从楚晚晴贴身侍女身上夺下的传讯器碎片。
“我截到了一段加密残讯……里面提到了‘血脉触发’‘神识反噬’……具体内容我看不懂,但绝对危险!”
林清瑶瞳孔骤然一缩,指尖停在离碑文不到半寸的地方,立刻收手后退三步。
几乎是同时,另一个身影在角落悄然现身,正是李长风。
他迅速递上一封用火漆封口的密信,沉声道:“林姑娘,陛下令我转告——北境大军已彻底封锁南疆外围所有出口。但根据最新情报,赤焰大祭司正在利用祭坛抽取深渊之力,为巫王重塑肉身,最多还有两个时辰,巫王真身便会彻底降临人间!”
两个时辰……
林清瑶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药灵临终前的低语:“别信……眼前所见……”
又想起沈渊每次替她承受魂契反噬时那隐忍的神情,指尖曾因剧痛而深深掐进掌心的凹痕,仿佛还留在她记忆的触觉里。
她忽然明白了——这条路,从来就不是一个人能走完的。
所以……轮到我了。
她笑了,盘膝而坐,没有丝毫犹豫地割破了自己的掌心。
鲜血滴落,在身前虚空中迅速勾画出一个繁复无比、与源碑咒文截然相反的符印——双生引魂阵,逆行!
苍冥的幻影再次浮现,语气中充满了震惊:“疯了!你竟要用生死契约之力逆行溯源?!一旦失败,你的灵魂会被这深渊彻底抽干,永世不得超生!”
林清瑶置若罔闻,只是低声呢喃,那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却又重如山岳:“药灵烧尽了自己,替我挡下必死之劫……沈渊一次又一次,替我承受轮回之痛……现在,轮到我了,把这条路,走到最后。”
符印完成的刹那,她眼中闪过一抹决绝的光,猛地将手中的毒刃,狠狠刺入了自己的心口!
她不是自戕!
而是以伤口为媒介,将体内全部的药王精元,毫无保留地灌注进逆行符印之中,强行激活了源碑背面那道被楚晚晴隐藏起来的、真正的最终禁制!
嗡——!
整座源碑剧烈震颤,正面的咒文瞬间黯淡,而背面,一行行由鲜血写就的古老铭文,逆光浮现:
“毒不灭,情不绝,唯双心同燃,方可净世。”
与此同时,远在黑谷祭坛之外,正抵御着最后一波巫力冲击的沈渊,身体猛地一震。
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的魂契印记,此刻正灼烫如焚,皮肤发红,仿佛有岩浆在血管中奔流!
冥冥之中,他仿佛听见了她的声音,跨越了空间与生死的距离,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
“等我……带着答案回来。”
镜头猛然拉远,只见深渊底部的源碑之上,一块与沈渊那枚残缺玉佩上的刻痕完全契合的另一半药王花印记,正在黑暗中,缓缓发出幽幽的、与他心跳同频的光芒。
深渊的出口外,夜风卷着腐叶与泥土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山雨欲来的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