逻些城的晨雾还未散尽，谢研已坐在镜前，任由青杏替她梳理长发。经过几日静养，腹中胎位愈发安稳，晨起时的眩晕感也消了大半，眉宇间的倦意褪去，只剩几分沉静的利落。“苏娘子，今日穿这身月白暗纹的绸缎褙子如何？外面再罩件灰布披风，既挡风尘，又不显张扬，正合商人身份。”绿萼捧着衣物走上前，指尖拂过褙子上细密的云纹，语气里满是细心。
谢研抬眼看向铜镜，镜中女子眉眼温润，却藏着几分锐利。她微微颔首：“就这身吧，再取顶素色帷帽来，帽檐放宽些，既能遮阳，也方便观察周遭。”此次探查青唐，她刻意褪去了华贵，扮作往来于藏地与中原的女商人，只求低调行事，不引人注意。
不多时，装扮妥当。谢研扶着青杏的手起身，小腹微隆的弧度被宽松的褙子巧妙遮掩，步履虽缓，却稳当有力。院门外，吉安早已乔装成寻常货郎，挑着一副空货担候在暗处，腰间藏着短刃，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确保无半分异常。“都准备好了？”谢研轻声问道，目光掠过吉安身上洗得发白的青布短褂，眼底闪过一丝赞许。这般装扮，倒真像个常年走街串巷的货郎。
“回苏娘子，马车已停在城外三里处，属下安排了两个心腹暗卫乔装成车夫与随从，沿途暗护。”吉安的声音压得极低，只余气息拂过耳畔，“青唐城内鱼龙混杂，属下会紧随左右，若有异动，属下会以哨声为号。”
谢研点头，示意青杏与绿萼跟上，二人也换了青布衣裙，头上裹着布巾，扮作她的贴身伙计，腰间各自藏着小巧的银簪防身。四人一行，趁着晨雾未散，悄然出了逻些城，朝着青唐方向而去。
出了逻些城，沿途的风光渐渐变了模样。先前还是城郊的草原，水草丰美，牛羊成群，牧民的黑帐篷散落在草原之上，炊烟袅袅升起，与天边的晨雾交织在一起。行至半途，道路渐渐崎岖起来，两侧是连绵的矮山，山体呈深褐色，上面稀疏地长着几丛耐旱的灌木，山风卷着砂石，打在披风上沙沙作响。远处的雪山终年不化，皑皑白雪在晨光中泛着清冷的光泽，山巅之上，经幡随风飘动，红、白、蓝、绿、黄五种颜色，在苍茫的天地间格外醒目。
“苏娘子，您先歇会儿吧。”青杏扶着谢研下车，绿萼连忙从马车上取出水囊与青稞饼。这是她特意从逻些城的市集上买来的，符合藏地的饮食习惯，也更贴合商人赶路的模样。谢研靠着马车坐下，目光望向远处的山峦，轻声道：“这青唐古道果然险峻，也难怪先前货物运输损耗严重。你们看，前面那段路狭窄陡峭，若是遇上雨雪天气，马车根本无法通行。”
绿萼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前方的道路仅容一辆马车通过，一侧是悬崖峭壁，另一侧是深不见底的沟壑，心中不由得一紧：“这般路况，若是遇上劫匪，连躲避的地方都没有。”
“所以才要亲自来看看。”谢研咬了一口青稞饼，口感粗糙却饱腹，“只听谢忠禀报终究不够真切，唯有亲临其境，才能知晓这青唐商路的症结所在。”话音刚落，吉安便悄然走了过来，压低声音道：“苏娘子，前方不远处便是青唐城城门了，属下探查过，城门处有青唐部的士兵值守，对往来商人虽会盘查，但只要出示通关文书，便可入城。”
谢研颔首，整理了一下披风，重新上车。不多时，青唐城的轮廓便出现在眼前。这座坐落于雪山脚下的城池，与中原的城池截然不同。没有规整的城墙，取而代之的是连绵的藏式碉楼，墙体由黏土与石块砌成，呈深黄色，楼顶插着五彩经幡，随风猎猎作响。城门是木质的，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藏式纹样，两侧站着身着藏袍的士兵，他们头戴皮帽，腰间佩着长刀，脸上带着高原人特有的红扑扑的面容，目光警惕地打量着往来行人。
马车缓缓停在城门口，青杏率先下车，递上早已备好的通关文书。这是谢忠托人办理的，上面写着谢研的化名“苏娘子”，身份是往来藏地的绸缎商人。士兵接过文书，仔细翻看了片刻，又抬眼打量了一下马车上的谢研，见她戴着帷帽，身形温婉，周身并无异常，便挥了挥手，放行入城。
一踏入青唐城，浓郁的异域风情便扑面而来。街道两旁是错落有致的藏式房屋，屋顶多为平顶，墙面刷着白色的石灰，门窗框上描着黑色的边框，显得简洁而庄重。街道上人头攒动，往来行人大多身着藏袍，男子的藏袍宽大厚实，腰间束着腰带，女子的藏袍则绣着鲜艳的花纹，头上戴着缀有玛瑙与珊瑚的头饰，步履轻盈。
空气中弥漫着酥油茶、藏香与青稞酒的混合气息，耳边传来商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还有远处寺庙传来的钟声，交织成一片热闹的市井烟火。街道两旁的摊位鳞次栉比，有牧民兜售新鲜的皮毛与酥油，有商贩售卖藏香、唐卡与转经筒，还有中原商人摆着绸缎、茶叶与瓷器的摊子，吆喝着与当地人讨价还价，语言混杂着藏语与中原官话，却丝毫不显杂乱。
“苏娘子，咱们先找家客栈落脚吧？”青杏扶着谢研下车，目光警惕地留意着四周，“这家‘雪域客栈’看着颇为干净，往来的也多是商人，正好方便咱们打探消息。”
谢研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客栈门口挂着藏式的布幡，门楣上刻着藏文，门口站着一个身着藏袍的伙计，正热情地招呼着客人。她微微颔首：“好，就去这家。”
进入客栈，大堂内暖意融融，正中燃着一盆牛粪火，火苗跳跃，驱散了高原的寒意。大堂里坐满了客人，大多是往来的商人，有的在喝酒谈生意，有的在低声交谈着商路的近况。谢研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青杏与绿萼坐在她身旁，吉安则挑着货担，在大堂门口的角落里坐下，装作整理货物的模样，目光却始终留意着谢研的方向。
伙计端来酥油茶与青稞饼，笑着用生硬的中原官话问道：“客官，您是从内地来的吧？要买点什么货物？咱们青唐的皮毛、药材可是最好的！”
谢研端起酥油茶，轻轻抿了一口，口感醇厚，带着淡淡的咸香，虽有些不习惯，却也强行咽了下去。她放下茶碗，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用中原官话缓缓说道：“我是做绸缎生意的，此次来青唐，是想看看这边的行情，顺便收些上好的皮毛回去。不知小哥可知，青唐城里哪家的皮毛最地道？又有哪家牙行靠谱，能帮忙联络货源与运输？”
伙计闻言，眼睛一亮，连忙说道：“客官您算问对人了！城里最地道的皮毛当属东边的‘卓玛皮毛铺’，掌柜的是本地部族的人，货物都是牧民刚送来的，新鲜又厚实；至于牙行，当属‘北地牙行’的分号，他们在青唐经营多年，人脉广，商路熟，不管是联络货源还是运输货物，都靠谱得很！只不过……”
说到这里，伙计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客官您是第一次来青唐吧？近来青唐的商路可不太安稳，听说前段时间有商队在城郊被劫了，货物全被抢了不说，连人都伤了几个。而且青唐部与吐蕃赞普那边关系紧张，时常会在商路上设卡盘查，耽误行程不说，还可能被刁难。”
谢研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故作担忧地问道：“竟有此事？那可如何是好？我这一趟带来不少绸缎，若是出了差错，可就亏大了。”
“客官您别担心。”伙计拍了拍胸脯，“只要您找对了牙行，让他们派护队护送，再给沿途的部族交点过路费，一般不会出问题。只不过北地牙行的价钱稍贵些，但胜在安全。”
谢研笑着点头：“多谢小哥提醒，我知道了。等会儿我便去卓玛皮毛铺看看，再去北地牙行问问情况。”
吃过东西，谢研便带着青杏与绿萼起身，朝着城东走去。街道上依旧热闹，谢研一边走，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遭的动静。她留意到，街道两旁的货栈大多挂着北地牙行的招牌，往来的商队也多与北地牙行的人打交道，显然北地牙行在青唐的势力确实不小。她还看到，不少青唐部的士兵在街道上巡逻，目光警惕地打量着往来的商人，尤其是对中原商人，更是格外留意。
走到城东的卓玛皮毛铺，铺子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皮毛，有狐裘、羊皮、狼皮，还有珍贵的藏羚羊皮，色泽光亮，质地柔软。铺掌柜是一位身着藏袍的女子，面容黝黑，却十分爽朗，见谢研进来，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用藏语夹杂着中原官话说道：“客人，要买皮毛吗？我这的皮毛都是最好的，便宜卖给你！”
谢研笑着点头，伸手抚摸着一张狐裘，手感细腻顺滑，确实是上等的货物。她一边挑选皮毛，一边有意无意地问道：“掌柜的，我看这青唐的商路似乎不太安稳，我若是买了这些皮毛，想运回中原，会不会有危险？”
卓玛掌柜闻言，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叹了口气道：“是啊，近来商路确实不太平。不仅有劫匪，还有青唐部的人乱收费，有时候吐蕃的人也会来刁难。不过你若是找北地牙行帮忙运输，他们有护队，还认识沿途的部族首领，能平安些。只是……北地牙行的人胃口不小，要的价钱很高，而且他们似乎与青唐部的贵族有些勾结，咱们这些小商贩，都得看他们的脸色行事。”
谢研心中了然，看来北地牙行在青唐的势力，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她不动声色地挑了几张上好的狐裘，付了钱，又与卓玛掌柜闲聊了几句，打探到不少关于商路的消息。比如城郊的黑风口是劫匪经常出没的地方，青唐部的首领最近正在与吐蕃赞普谈判，可能会影响商路的通行等等。
离开卓玛皮毛铺，谢研又带着青杏与绿萼朝着北地牙行的分号走去。沿途，她留意到有几个身着黑衣的男子一直在不远处跟着她们，目光阴鸷，显然来者不善。她不动声色地给青杏使了个眼色，青杏立刻会意，悄悄摸向腰间的银簪。而角落里的吉安，也察觉到了异常，慢慢放下货担，手按在腰间的短刃上，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走到北地牙行分号门口，谢研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停下脚步，装作整理披风的模样，余光瞥向那几个黑衣男子。只见他们见谢研停下，也连忙停下脚步，躲在街角的阴影里，目光紧紧盯着她。谢研心中冷笑，看来她的探查，已经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
“苏娘子，咱们还进去吗？”绿萼压低声音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
谢研微微颔首，语气平静：“进去看看。既然来了，总得探探北地牙行的底。有吉安在，不必担心。”
说罢，她整理了一下衣物，带着青杏与绿萼，缓缓走进了北地牙行的分号。而街角的黑衣男子，见谢研等人进入牙行，相互对视一眼，也悄悄跟了上去，藏在了牙行门口的暗处。一场无形的较量，在青唐城的市井烟火中，悄然展开。
谢研踏入北地牙行的分号，只见大堂内装修得十分奢华，与青唐城的其他建筑截然不同，桌椅都是上好的红木，墙上挂着中原的字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几个身着长衫的伙计正忙着与商人洽谈生意，神色倨傲，与外面的市井烟火格格不入。
一个管事模样的男子迎了上来，上下打量了谢研一番，语气冷淡地问道：“这位姑娘，是来谈生意的？”
谢研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缓缓说道：“我是做绸缎生意的，想找贵行帮忙运输一批货物回中原，不知贵行的价钱如何？”
管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轻蔑，语气更加冷淡：“运输货物？我们北地牙行可不接小生意。若是货物价值不高，姑娘还是另找别家吧。”
谢研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温和：“我要运输的货物，虽不算太多，但也价值不菲。而且我听闻贵行在青唐商路之上势力最大，若是贵行能保证货物安全，价钱好说。只是不知，贵行能否保证我的货物，能平安通过黑风口，避开青唐部与吐蕃人的刁难？”
管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恢复了倨傲的神色，缓缓说道：“黑风口的劫匪，青唐部与吐蕃的人，都得给我们北地牙行几分面子。只要姑娘肯付足够的价钱，我保证你的货物平安抵达中原。只不过……姑娘初来乍到，怕是不知道我们北地牙行的规矩吧？想让我们帮忙运输，得先交一笔定金，而且若是货物中途出现损耗，我们可不负责。”
谢研心中了然，这北地牙行果然霸道。她正想再试探几句，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几个黑衣男子闯了进来，手中拿着长刀，目光凶狠地盯着谢研，大喝一声：“拿下她！”
青杏与绿萼立刻挡在谢研身前，手按在腰间的武器上，神色警惕。而大堂内的伙计与管事，见状竟丝毫不慌，反而纷纷后退，脸上露出看好戏的神色。谢研心中一沉，看来这些黑衣男子，与北地牙行，竟是一路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突然从门外窜了进来，手中短刃寒光一闪，瞬间便与黑衣男子缠斗在一起。正是吉安！他身形矫健，动作迅猛，手中的短刃舞得虎虎生风，几个黑衣男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没过几招，便被打得鼻青脸肿，连连后退。
“走！”谢研当机立断，带着青杏与绿萼，趁着混乱，快步朝着牙行门外跑去。吉安见状，也不再恋战，虚晃一招，摆脱黑衣男子，紧随其后追了出去。
出了北地牙行，几人一路疾行，很快便回到了雪域客栈。谢研扶着门框，微微喘着气，腹中的胎儿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紧张，轻轻动了一下。她抬手抚摸着小腹，心中沉凝。看来青唐的局势，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北地牙行的水，也深得很。
“苏娘子，您没事吧？”青杏连忙扶着她坐下，语气里满是担忧。
谢研摇了摇头，目光坚定：“我没事。看来这青唐商路，果然藏着不少猫腻。北地牙行与青唐部、甚至可能与那些劫匪都有勾结，他们垄断了商路，欺压往来的商人。咱们此次探查，也算颇有收获。”
吉安此时也回到了客栈，躬身道：“苏娘子，属下已经打发了那些黑衣男子，也派人暗中跟踪他们，发现他们最终回到了青唐部的贵族府邸。看来北地牙行，确实与青唐部的贵族有所勾结。”
谢研颔首，语气凝重：“看来想要打通青唐商路，并非与北地牙行合作那么简单。咱们得尽快回到逻些城，将这里的情况告知谢忠，再做打算。另外，吉安，你继续留在青唐，暗中探查北地牙行与青唐部、吐蕃之间的关系，还有那些劫匪的底细，务必小心，不可打草惊蛇。”
“属下遵命！”吉安躬身应道。
夜色渐渐降临，青唐城的灯火次第亮起，远处的寺庙传来晚钟，悠扬而肃穆。谢研站在客栈的窗前，望着窗外的异域夜景，心中思绪万千。此次青唐之行，虽凶险重重，却也让她看清了青唐商路的症结所在。想要让谢家的商队在青唐立足，打通这条连接中原与藏地的商道，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谢研便带着青杏与绿萼，悄然离开了青唐城。马车行驶在草原之上，晨风吹拂着帷帽的轻纱，远处的雪山在晨光中泛着清冷的光泽，经幡依旧随风飘动。谢研靠在马车上，轻轻抚摸着小腹，心中暗忖：青唐，我还会再来的。这条商路，我定要亲手打通，让谢家的商号，在这片异域之地，站稳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