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调查组的会议在一种微妙的张力中结束。林峰那几句看似平静的提问，像几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与会者心中激荡起层层波澜。散会后，众人鱼贯而出，神色各异。赵处长几乎是低着头，第一个快步离开，仿佛身后有猛兽追赶。彭家河则与几位相熟的官员边走边低声交谈，脸上挂着程式化的笑容，但眼神闪烁，明显心不在焉。
林峰是最后几个离开会议室的。他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看似在眺望楼下的车水马龙，实则在脑中飞速梳理着刚才的一切。杨学民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
“学民，”林峰没有回头，声音不高，“你觉得赵处长那份报告，怎么样？”
杨学民谨慎地措辞：“林省长，报告引用的数据看起来很详实，逻辑也…似乎能自圆其说。”
“是啊，太能自圆其说了。”林峰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把所有问题都推给‘历史’，推给一个已经倒台的马天福，干干净净，清清白白。这手‘金蝉脱壳’，玩得倒是熟练。”
杨学民心中一凛，低声道：“您是指…有人想定向引导调查结论？”
“不是想，是已经在做了。”林峰转过身，目光锐利，“你留意一下，看看会后都有谁急着去找彭主任‘汇报工作’。另外，以省政府办公厅的名义，给调查组发一个函，以‘便于全面掌握情况，科学认定责任’为由，请他们提供报告中所引用的全部原始档案编号和复印件，尤其是那几份关键设备采购和检修记录的完整卷宗。”
他要的不是经过筛选和摘要的结论，而是最原始的证据。只有在泥沙俱下的原始材料里，才能淘出真正的金子，也才能看出，哪些人在试图掩盖痕迹。
“好的，我马上去办。”杨学民立刻领会了意图，这是要绕过赵处长，直接核查原始凭证。
--省国资委，彭家河办公室
彭家河关上门，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烦躁和阴郁。他抓起桌上的内部电话，快速拨了一个号码。
“老赵，你怎么搞的？林峰明显不满意那份报告！他当场就质疑了！”彭家河语气带着责备。
电话那头，赵处长的声音有些慌乱：“彭主任，我…我也是按实际情况写的啊。那些记录白纸黑字，确实是马天福时期留下的隐患…”
“屁的实际情况！”彭家河忍不住爆了粗口，“他现在要看全部原始档案！你那些‘梳理’过的东西，经得起他派人一根一根地查吗？我告诉你，真要被他查出点什么，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赵处长那边沉默了，只能听到粗重的呼吸声。
彭家河压了压火气，放缓语气，带着一丝蛊惑：“老赵，事到如今，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当务之急，是必须把水搅得更浑，让他查不下去，或者…让他查到的，都是我们想让他查到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矿上那些老工人，尤其是对这次技改推广有情绪的，是不是可以…反映一下情况？”
赵处长似乎明白了什么，声音艰涩：“我…我知道了。”
---北山矿区，老旧职工宿舍区
几天后，一份由“部分老矿工”联名反映问题的材料，辗转送到了调查组，甚至在一些本地网络论坛上出现了零星的帖子。材料的核心内容，是指责山河重机新管理层（赵建设）借技改之名，忽视安全生产，盲目追求效益，才间接导致了这次矿难。帖子用语煽情，充满了“老矿工的血泪控诉”、“新技术不接地气”之类的字眼，试图将舆论矛头引向林峰大力支持的工业改革和技术升级。
“林省长，这是有人在带节奏！”杨学民将整理好的网络舆情和那份举报材料放在林峰办公桌上，语气愤慨。
林峰快速浏览着材料，脸上看不出喜怒。“跳梁小丑，沉不住气了。”他放下材料，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这种手段，上不得台面。让宣传部门的同志，组织几家有公信力的媒体，做几期深度报道，讲清楚这次技改试点在提升安全系数、降低劳动强度方面的具体成效，用数据和事实说话。另外，联系一下楚月女士，看看她能否通过合适的文化沙龙或学者访谈形式，从理论层面阐述传统产业升级与安全生产的辩证关系，占领舆论制高点。”
“明白。”杨学民点头，随即又有些担忧，“不过，林省长，这种谣言毕竟有一定蛊惑性，会不会对调查造成干扰？”
“干扰肯定有，但也是机会。”林峰目光深邃，“他们越是想把水搅浑，越是说明他们害怕我们查到真正的核心。这说明，我们的调查方向，摸到他们的痛处了。让秦风他们，重点查一下这份所谓‘联名材料’的来源，看看是谁在背后组织、煽动。”
---某境外金融机构
“老板，我们在山河省债券市场的试探性做空，遇到了阻力。”操盘手向金发男子汇报，“似乎有本地资金在托盘，市场恐慌情绪没有预想的那么严重。而且，关于矿难原因的舆论，出现了新的声音，在讨论技术升级对安全的促进作用，这削弱了我们之前散布的‘管理混乱’叙事。”
金发男子皱了皱眉：“华夏官方的反应比预想的要快，也更有章法。那个林峰，看来不简单。调整策略，做空力度放缓，但继续持有空头仓位。等待更好的时机。同时，搜集更多关于山河省地方债务和国企经营状况的负面信息，必要时，我们可以‘帮’他们曝光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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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市政府，周岚办公室
周岚正在听取关于与山河省产业协作项目进展的汇报。秘书快步走进来，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周岚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对汇报的干部们说：“与山河重机的精密零部件供应链项目，合作协议提前到明天签署。通知媒体，做好宣传准备。北阳机床的技术共享平台筹建工作组，本周内必须派驻北阳。我们要用最快的速度，把合作成果展现出来。”
一位副局长有些疑惑：“市长，是不是太急了点？有些细节还没完全谈妥…”
“时不我待。”周岚语气果断，意有所指，“现在需要我们拿出实实在在的东西，给兄弟省份信心，也给那些想看笑话的人看看。细节可以在推进中完善，但声势必须先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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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峰办公室，夜晚
秦风带来了调查进展：“头儿，查清楚了。那份联名材料，是矿区一个早已被边缘化的原车间主任串联几个对技改不满的老工人弄的，背后有赵处长手下的人接触和暗示的痕迹。另外，关于原始档案，我们发现一个疑点：几份关键检修记录的签字笔迹，与马天福其他同期文件的笔迹，在特定笔画习惯上存在细微差异，需要笔迹鉴定专家进一步确认。”
“伪造记录？”林峰眼中寒光一闪。如果连原始档案都被动了手脚，那说明对方渗透之深，决心之大。
“很有可能。”秦风点头，“还有，李锐监控到，‘灰狐’那边降低了对山河省债市的直接攻击频率，但加强了对省内几家大型国企，尤其是与矿业、重工相关的企业财务数据和负面信息的搜集。”
“哼，正面强攻不行，就想迂回包抄，寻找新的突破口。”林峰冷笑一声，“看来，我们得快刀斩乱麻了。秦风，集中力量，深挖笔迹疑点和赵处长的社会关系、经济往来。我要在常委会上，把这层盖子彻底掀开！”
他走到窗边，夜色中的城市灯火阑珊。水下的暗流越来越急，但礁石的轮廓，也正在这激流冲刷下，逐渐清晰。
本章完.